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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川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到洪玄平日打坐的石榻上,将酒坛“砰”的一声放到地上。 他环顾了一圈这间简陋的洞府,尤其是在那两枚副控令牌上停留了片刻,最后又看向洪玄。 “不错嘛,小子。” “这才多久没见,都混成公输长老的左膀右臂了。” 他的语气,听不出是夸奖还是嘲讽。 洪玄恭敬地站在一旁,低着头,扮演着一个被上司突然造访,而显得局促不安的下属。 “都是长老抬爱,晚辈不敢居功。” “行了,别跟老子来这套虚的。” 何川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拍开酒坛的泥封,一股浓郁的酒香,瞬间弥漫了整个洞府。 他自己灌了一大口,咂了咂嘴,然后把酒坛推向洪玄。 “尝尝。宫里的御酒,外头喝不着。” 洪玄没有动。 何川也不在意,又自顾自地灌了一口,这才慢悠悠地开口。 “明天,就是神机大典了。” “紧张吗” “晚辈奉长老之命,执掌两处阵法枢纽,自当竭尽全力,不敢有丝毫懈怠。”洪玄回答得滴水不漏。 “呵呵……” 何川发出两声意义不明的干笑。 “竭尽全力你知道你要尽的是什么力吗” 他放下酒坛,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透出一种让人心悸的清明。 “你以为,这神机大典,是做什么的” “是庆祝国泰民安,昭告皇恩浩荡” 洪玄沉默不语。 “那是说给老百姓听的。” 何川的声音,压低了许多,像一条冰冷的蛇,钻进洪玄的耳朵里。 “这场大典,是一场祭祀。” “一场……用人头当祭品的祭祀。” 他伸出油腻的手指,在空中画了一个圈。 “这京城里,有些家族,安逸得太久了,忘了自己的爪子该缩在哪儿。有些蛀虫,把王朝的根基啃得太厉害了,忘了头顶上还悬着一把刀。” “周家,孙家,那都只是开胃的小菜。” “陛下要的,是借着这场大典,把所有不安分的家伙,连根拔起。用他们的血,来给这座护国大阵,开一次光。” 何川的话,印证了洪玄之前的所有猜测。 这是一场由皇室主导的,蓄谋已久的大清洗。 “所以,”何川的身体重新靠回石壁,又恢复了那副懒散的模样,“公输岩让你去守着东城钟楼和西城金台,不是让你去当摆设的。” “到时候,钟楼的钟声一响,就是动手的信号。” “你手里的那两枚令牌,会告诉你,该杀谁。” “杀错了,或者,不杀,你这条小命,也就没了。” 洞府内,一片死寂。 只有何川偶尔灌酒的吞咽声。 洪玄知道,这是警告,也是最后的考验。 何川在告诉他,在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中,他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成为皇室手中最锋利的那把刀。 任何一丝的犹豫和动摇,都会让他自己,成为被清洗的对象。 “晚辈……明白了。” 许久,洪玄才用一种干涩的声音回答。 他的脸上,血色褪尽,嘴唇紧抿,身体因为“恐惧”和“紧张”,而微微颤抖。 这是一个底层修士,在突然得知了这等惊天秘闻后,最真实的反应。 何川很满意他的这个反应。 他站起身,拎起酒坛,摇摇晃晃地向门口走去。 “酒,就留给你了。” “喝了,壮壮胆。” “明天,好好干。” 他的身影,即将消失在门外。 就在石门即将关闭的那一刻,何川的脚步,顿住了。 他没有回头,只是用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再次开口。 “对了,小子。” “你之前去检修的那个‘坤’位阵眼……那地方,很重要。” “有时候,你以为自己把一根管道疏通干净了,却不知道,在管道的最深处,早就有别人,留下了一些见不得光的脏东西。” 洪玄的瞳孔,猛地收缩。 只听何川继续用那懒洋洋的声音说道: “当主子的,不怕下人聪明,就怕下人自作聪明。” “不属于你的脏东西,最好,别碰。” “也别……多看。” 话音落下,石门轰然关闭。 何川的气息,也随之彻底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洞府内,只剩下那坛散发着浓郁酒香的御酒,和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洪玄。 他的后背,已是一片冰凉。 何川知道了。 他不仅知道那个宫装女子的后手,甚至……还知道自己已经发现了那个后手。 他最后那几句话,哪里是警告,分明是在告诉洪玄。 我知道你在看。 我也知道别人在做什么。 现在,我就看着你,看你怎么选。 洞府之内,那坛御酒静静地摆在地上,浓郁的酒香还在弥漫,可何川留下的那几句话,却像无形的寒气,将这香气都冻结了。 洪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化作了一尊真正的雕像。 识海之中,擎苍的声音已经炸开了锅。 “这老狐狸!他什么都知道!他知道你在查,甚至知道你查到了什么!” “他最后那句话,等于是在你脖子上拴了根绳子,另一头就攥在他手里!小子,咱们的计划,全完了!” “他让你别碰,你还怎么借那个宫里女人的手,去搅乱池水你敢动一下,他第一个就弄死你!” 面对擎苍的急躁,洪玄的念头却平静得可怕。 “不,计划没有完。” “什么”擎苍愣住了。 “他不是在警告我别碰。”洪玄在识海中缓缓回应,“他是在告诉我,他知道我要碰,也默许我碰。但他要我碰得‘干净’,碰得‘聪明’。” 擎苍一时没反应过来。 洪玄的思路却无比清晰。 何川代表的是皇室,是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 而那个宫装女子,显然是皇室内部的另一股势力。 两股势力即将在这场大典上,进行一次致命的碰撞。 何川不方便亲手去处理同为皇室成员的“脏东西”,但他可以默许一把足够锋利,又足够聪明的刀,去替他完成这件事。 这把刀,就是自己。 “当主子的,不怕下人聪明,就怕下人自作聪明。” 这句话的意思是,我可以利用你给我开的后门,去对付另一个人。 但你不能耍小聪明,妄图火中取栗,把好处往自己兜里揣。 “这他妈的……不是让你在刀尖上跳舞吗” 擎苍终于想明白了其中的弯弯绕绕,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升起。 “那我们还动不动”擎苍问道。 “动。”洪玄的回答只有一个字。 他走到那坛御酒前,伸出手指,沾了一滴酒液。 万化鼎的道韵在指尖流转,片刻之后,他确认了酒中没有任何手脚。 他没有喝,只是重新将泥封盖好,然后收入了储物袋。 这个动作,就是他的回答。 …… 翌日。 天,还未亮。 一口古老的巨钟,在天工阁的最顶层被敲响。 铛—— 沉闷的钟声,传遍了天工阁的每一个角落,也传遍了整座死寂的京城。 神机大典,开始了。 洞府之内,洪玄睁开了双眼。 他换上了一身天工阁为核心执事特制的深蓝色法袍,衣襟与袖口,都用银线绣着繁复的阵纹。 腰间,悬挂着代表公输岩首席助理身份的“天枢”令牌。 他对着洞府角落的天枢神将下达了最后的指令。 “推演停止,清空所有痕迹,进入最低限度的沉眠。” “明白。” 天枢神将双目中的红芒,缓缓熄灭,重新变成了一尊平平无奇的金属傀儡。 洪玄最后检查了一遍自身的状态,确认没有任何破绽之后,推开了厚重的石门。 门外,天工阁已经变成了一座高速运转的战争机器。 无数阵法师与灵吏,在各自上官的带领下,行色匆匆,奔赴京城各处的阵法节点。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肃穆与紧张。 洪玄的出现,立刻吸引了不少注意。 那些曾经嘲笑他、排挤他的人,此刻看向他的表情,充满了复杂。 有羡慕,有嫉妒,但更多的是敬畏。 因为他们都知道,这个叫“韩立”的年轻人,今天将要站立的位置,是他们一生都无法企及的高度。 洪玄目不斜视,径直向外走去。 在路过一处平台时,他看到了柳执事。 她也换上了一身典礼的装束,正指挥着手下的灵吏,分发着最后的物资。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了一瞬。 柳执事清冷的眸子里,情绪翻涌,最终,只是轻轻颔首。 没有言语,却胜过千言万语。 洪玄同样点头回应,脚步没有丝毫停留。 他穿过天工阁的重重禁制,来到山门之外。 一架由四只机关翼虎拉着的华丽飞车,已经等候在那里。 飞车旁,站着两名身穿蟒袍的内廷宦官。 “韩大人,请吧。”其中一名宦官躬身行礼,态度恭敬。 洪玄登上飞车,车门关闭。 机关翼虎振翅而起,化作一道流光,向着京城东面飞去。 从高空俯瞰,整座大衍京城,已经变成了一座巨大的阵法。 街道上,往日喧嚣的商贩与行人,消失无踪,只剩下甲胄鲜明的禁军,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天空之中,一道道肉眼不可见的光幕,纵横交错,将天地彻底封锁。 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也飞不出去。 飞车的目的地,是东城最高的一座建筑——镇东钟楼。 钟楼高达百丈,孤零零地矗立着,是整个东城区的阵法枢纽之一。 飞车在钟楼顶层停下。 洪玄走下车,两名宦官并未跟随,只是在远处躬身一礼,便驾车离去。 这里,已经不允许除他之外的任何人踏足。 钟楼顶层,是一个露天的平台。 平台中央,设有一座青铜铸就的法台,法台之上,有两个与他手中令牌大小完全吻合的凹槽。 洪玄走到法台前,深吸了一口气。 他缓缓抬起手,将那枚代表“巽”位的青色令牌,和代表“兑”位的白色令牌,分别按入了凹槽之中。 嗡—— 一声轻鸣。 整座法台,连同他脚下的钟楼,都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一股难以言喻的磅礴伟力,顺着令牌,通过他的手臂,涌入他的四肢百骸。 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仿佛与半座京城,融为了一体。 东城区每一条街道的风吹草动,西城区每一寸金属的细微震颤,都化作海量的信息,在他的感知中清晰浮现。 他能感觉到,在京城的另一端,西城的金台之上,公输岩那雄浑如山的气息,也与大阵连接在了一起。 而在更遥远,更核心的皇城之内,一道道更加恐怖、渊深的气息,接二连三地亮起。 那是金丹真人。 是监察司的镇抚使,是内廷的供奉,是皇室隐藏的底牌。 他们,都是这场祭典的执刀人。 洪玄闭上双眼,静静地等待着。 等待着那个最终的信号。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 铛! 一道悠远、古老、肃杀的钟声,自皇城最深处,轰然响起,传遍了天地的每一个角落。 这是大典正式开始的礼乐之声,也是……动手的信号。 下一瞬,洪玄身前的两枚令牌光芒大作,无数道血色的名字与方位,化作冰冷的信息洪流,涌入他的识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