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最好与最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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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明月那句轻柔而又带着几分颤抖的“我们……见过”，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在顾明轩的心中，激起了千层涟漪。 他那双因为失忆而显得有些迷茫的漆黑眼眸，在这一刻，骤然间亮了起来！ “真的！我们真的见过！” 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情绪有些激动地追问道，甚至因为动作过大，而牵动了胸口的伤势，引来一阵剧烈的咳嗽。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他一边咳嗽，一边却又忍不住笑了起来，那笑容，像个得到了糖果的孩子一般，充满了纯粹的喜悦和……一丝如释重负。 “我脑子里……总有一个模糊的背影，很黑，看不清样子，但我总觉得……她对我来说很重要。那个背影……感觉跟你很像！是不是你我们以前……到底是怎么认识的我是谁我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一口气问出了一连串的问题，眼神中充满了对过去的渴望和对真相的探求。 苏明月看着他那副急切而又充满期盼的模样，心中那刚刚平复下去的酸涩和刺痛，再次翻涌了上来。 阿木的经历，一直都是她心中一个无法愈合的伤口，一个沉甸甸的、充满了愧疚的疙瘩。 她曾以为，随着那口黑棺的灰飞烟灭，这个可怜的孩子，已经得到了真正的解脱。 却没想到，命运弄人，他竟然以这样一种方式，“死而复生”，再次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而且……还失去了所有的记忆。 看到他此刻那双清澈而又充满渴望的眼睛，苏明月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地攥住了，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告诉他真相吗 告诉他，他不是什么英雄顾明轩，而是一个在千年前，因为自己一滴无心之血，而承受了无尽孤独与折磨的孤儿阿木 告诉他，他曾经被当成怪物，被最信任的人背叛，被关在暗无天日的道观里，遭受了非人的酷刑，甚至……被活生生地掏出了心脏 告诉他，他现在这副人不人、妖不妖的身体，需要靠吸食别人生机才能维持，注定要一生都活在痛苦和挣扎之中 不…… 她不能。 她怎么能……怎么能忍心，将那段充满了血与泪的、残酷的过往，重新加诸在这个好不容易才得到“新生”的灵魂之上 看着眼前这个虽然失忆，却依旧保留着那份纯善与执拗的男人，苏明月的心中，那块压抑了千年的疙瘩，似乎……在这一刻，悄然解开了。 或许……这样也好。 忘记了过去所有的痛苦，忘记了那个名叫“阿木”的悲惨命运，以一个全新的身份，一个受人敬仰的英雄的身份，重新开始一段人生…… 这对他而言，或许……才是最好的结局。 他应该有自己的人生，有自己的阳光和未来。 而不是像自己一样，背负着沉重的过去，在无尽的岁月中，孤独地漂泊。 想到这里，苏明月心中那最后一丝犹豫，也彻底消散了。 她做出了一个……或许是她这一生中，最艰难，也最……温柔的决定。 她看着顾明轩那双充满期盼的眼睛，脸上缓缓地露出一个温柔而又带着几分歉意的苦笑。 “你的问题太多了。” 她轻声说道，巧妙地转移了话题， “而且，你现在伤得很重。有什么话，等我先把你治好，再说也不迟。”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魔力，让顾明轩那颗因为激动而狂跳不止的心，也渐渐平复了下来。 “好……好吧。” 顾明轩点了点头，虽然心中依旧充满了疑问，但他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确实很糟糕。 苏明月扶着他，让他靠着一旁的石壁坐好。 然后，她再次从药箱里，取出了那个古朴的木制针盒。 “可能会有点疼，你忍着点。”苏明月一边说着，一边拈起一根细长的银针。 这一次，她没有再用自己的血液。 她要做的，不仅仅是治好他的伤，更是要……彻底斩断他与那段痛苦过往的所有联系！ 她手腕轻抖，那根银针便如同有了生命一般，悄无声息地刺入了顾明轩胸口的几处大穴。 紧接着，第二根，第三根…… 数十根银针，在她的操控之下，如同穿花的蝴蝶一般，精准无比地刺入了他周身的各个要害穴位。 一股股精纯的灵力，顺着那些银针，缓缓地渡入他的体内。 一方面，是修复他那因为杜老爷禁术反噬而受损的五脏六腑和经脉。 另一方面，则是……将那些早已与他血脉融合的、属于狼妖的暴戾妖力，以及……那股属于她自己的、给他带来不老和痛苦的本源之力，一点一点地……从他的身体里剥离出来！ 这个过程，远比单纯的疗伤要痛苦得多！ 顾明轩只觉得，自己的身体里，仿佛有成千上万根针在同时穿刺，又仿佛有无数的火焰在灼烧着他的经脉和灵魂！ 那种深入骨髓的剧痛，让他忍不住发出一声声压抑的闷哼，额头上青筋暴起，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 但他却死死地咬着牙，一声不吭。 因为，他能感觉到，随着那股剧痛的蔓延，他体内那股让他感到既强大又痛苦的暴戾力量，正在一点点地消散…… 而那个正一脸专注地为他施针的女子，她的额头上，也同样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脸色也变得有些苍白。 他知道，她正在为自己，承受着巨大的消耗。 “我……我以前……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在剧痛的间隙，顾明轩喘着粗气，依旧不甘心地问道，“是不是……很没用总是……总是给你添麻烦” 他看着苏明月那张因为消耗而略显苍白的脸，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心疼。 苏明月听着他那断断续续的问话，手中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但那双清亮的眸子里，却再次氤氲起了一层水雾。 她的心，在滴血。 她的灵魂，在颤抖。 这个傻子……都到这个时候了，还在想着这些…… 她多想告诉他，你不是没用，你很好，你是我见过……最善良、最执着的傻瓜。 她多想告诉他，你没有给我添麻烦，是我……是我给你带来了这千年的苦难。 但她不能。 她只能将所有的痛苦和愧疚，都深深地埋在心底。 “你以前啊……” 苏明月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但那声音中，却依旧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哽咽， “你以前……是个英雄。” “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你救过很多人，也……守护过很多人。” “只是……你太累了，所以……把很多事情都忘了。” “忘了也好……忘了，就不痛了……” 她一边说，一边加快了手中施针的速度。 那股剥离的过程，也随之达到了顶峰！ “啊——！！！” 顾明轩发出一声痛苦到极致的嘶吼，然后眼前一黑，便彻底失去了知觉。 当最后一根银针被拔出的时候，苏明月的脸色，已经苍白得如同透明一般。 她看着那个昏迷过去的阿木，能清晰地感觉到，他体内那股属于狼妖的暴戾妖力，以及那股属于她自己的不死之力，已经被她尽数剥离、净化，消散在了天地之间。 从今往后，他将不再拥有那非人的力量，不再需要靠吸食生机来维持生命，更不会再拥有那不老的容颜和永恒的生命。 他，将变回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一个会生老病死，会经历喜怒哀乐的……真正的“顾明轩”。 这，是她能给予他的……最后的温柔，也是……最痛的成全。 苏明月伸出那只微微颤抖的手，轻轻地抚摸着他那张英俊而又带着几分坚毅的脸庞。 然后，她俯下身，在那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轻柔得如同羽毛一般的吻。 那是一个……跨越了千年的……告别之吻。 “阿木，”她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呢喃道，“忘了我吧。” “忘了那个在唐朝街头，无意间闯入你生命的‘仙女姐姐’。” “忘了那段充满了痛苦与折磨的过往。” “从今往后，你只是顾明轩。” “去过一个……属于你自己的，完整而又美好的人生吧。” 说完，她缓缓地站起身，眼中那最后一丝不舍和留恋，被一抹决绝所取代。 她伸出纤纤玉指，在顾明轩的眉心，轻轻一点。 一股柔和而又无法抗拒的力量，瞬间涌入了他的识海之中。 将那些……关于“阿木”的，关于“仙女姐姐”的，关于“不死不灭”的，以及……关于她“苏明月”的所有记忆，都彻底地……抹去。 只留下，属于那个战死沙场的英雄——顾明轩的，完整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