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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阳光带着初春特有的清冽，穿透城市高楼的缝隙，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周天走出宋家戒备森严的主宅大门，没有回头。 他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灰色运动外套在晨风里微微鼓荡，单肩挎着的旧帆布包轻飘飘的，里面只装着几沓符纸和干涸的朱砂块。 他行走在逐渐喧嚣起来的街道上。 脚步不疾不徐，每一步都仿佛丈量着脚下坚实的土地。 阳光落在他脸上，带着暖意，却驱不散他眼底那片沉淀了四十九个日夜、如同古井深潭般的沉静。 重塑后的身体轻盈通透，五感敏锐得能捕捉到远处早点摊油锅沸腾的细密气泡声、行道树叶尖露珠坠落的轨迹、甚至空气中悬浮的微尘在光线下舞蹈的路径。 体内那颗“不动玄胎”如同深埋地心的星核，缓慢而坚定地脉动，每一次搏动都引动着周遭稀薄的天地灵气如涓涓细流般汇入。 他没有回帝景别墅。 那张写着“符钱已付清”的便签，如同斩断尘缘的利刃。 宋家的半壁江山也好，宋雪凝腕上那道未愈的刀疤也罢，都成了翻过的一页。 他周天行事，向来如此。 事了拂衣去，不沾因果尘。 走过一个十字路口，等红灯的间隙，他摸出那个屏幕边缘磕掉一小块漆的旧手机。 指尖划过屏幕，点开通讯录，找到【龙玥】的名字，拨了出去。 “嘟……嘟……嘟……” 忙音单调地重复着。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冰冷的女声提示音响起。 周天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无法接通龙玥那丫头，手机常年不离手，信号更是全球通，连钻深山老墓都能找到缝隙发朋友圈吐槽“信号差得像见了鬼”。他挂断，又拨了一次。 结果依旧。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 不在服务区 周天收起手机，目光投向城市西边。 那里，连绵起伏的山峦轮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如同蛰伏的青色巨兽。 龙玥最后那通电话里咋咋呼呼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 “……老道士窝在云台山哪个洞最暖和……等我信儿！别轻举妄动！” 云台山，张邋遢。 一丝极淡的疑虑掠过心头。 龙玥虽然跳脱，但办事还算靠谱，尤其牵扯到他。 这么久没消息，还失联……不像她的风格。 他脚步微顿，随即调转方向，朝着城西汽车站走去。 没有犹豫，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 …… 午后，云台山深处。 山风带着松针和泥土的腥气，吹散了城市里的喧嚣。 古木参天，藤蔓虬结，人迹罕至。 只有一条被山民踩出来的、布满碎石和落叶的羊肠小道蜿蜒向上。 周天行走在山道上，步履轻捷如履平地。 重塑后的身体对环境的适应力惊人，崎岖的山路在他脚下如同坦途。 他灵觉微张，如同无形的触角扫过四周。 空气里残留着稀薄的灵气，比城市浓郁许多，却也驳杂不纯。 偶尔能感知到一两缕极其微弱、带着草木精怪或山野精魄的波动，一闪即逝。 按照龙玥电话里模糊的描述和山下村民指点的方向，他来到半山腰一处背阴的山坳。 这里地势相对平缓，几块巨大的风化岩石错落堆积，形成天然的屏障。 岩石缝隙里长满了湿滑的苔藓和蕨类植物，空气阴凉潮湿。 “应该就是这里了。” 周天停下脚步。 龙玥提过，老道士张邋遢常年窝在云台山深处一个“冬暖夏凉”的石窟里，附近有棵歪脖子老松树做标记。 眼前，一块形似卧牛的巨石下，确实有个黑黢黢的洞口。 洞口不大，仅容一人弯腰进入，被茂密的藤蔓遮掩了大半。 洞口旁，一棵虬枝盘曲的老松树斜斜生长，树干扭曲如龙，正是村民口中的“歪脖子松”。 周天走到洞口。 藤蔓上挂着几缕褪色的、不知什么材质的破布条，在风里微微晃动。 洞口边缘的石壁上，能看到一些模糊的、像是用利器随意划刻的痕迹，歪歪扭扭，不成章法，透着一股子潦草和随性。 他弯腰，拨开藤蔓，一股混合着陈年烟火、草药、汗酸和某种难以形容的陈旧霉味扑面而来。 洞内光线昏暗，但以他此刻的目力，足以看清内里景象。 洞窟不大，纵深不过丈许。 洞壁凹凸不平，挂着厚厚的灰尘和蛛网。 地面中央有一小堆早已熄灭、只剩灰白余烬的篝火痕迹，旁边散落着几个啃得精光的鸡骨头、几粒干瘪的野果核、一个摔裂了口的粗陶酒壶。 角落里铺着一堆干草，上面扔着一件油光锃亮、破得不成样子的藏蓝色粗布道袍，正是张邋遢那身标志性的“行头”。 袍子旁边，还扔着半块啃了一半、已经发硬的杂粮饼子。 人去洞空。 周天走进洞内，目光扫过每一个角落。篝火余烬冰冷，至少熄灭数日。 啃剩的骨头干透发白。 空气里那股属于张邋遢的、混合着汗臭、草药和油腻的独特气息，也已经淡得几乎闻不到，只剩下陈腐的土腥味。 他走到那堆干草铺前，俯身捡起那件破道袍。 入手油腻厚重，带着尘土和草屑。 袍子胸口位置，用炭灰歪歪扭扭地画着一个极其潦草的图案——像是一把插在土里的铲子 旁边还有几个更小的、如同鬼画符般的记号。 周天指尖拂过那粗糙的炭痕，眼神沉静。没有留言，没有线索。 只有这一地狼藉和这件被遗弃的破袍子，无声地宣告着主人的离去。 他放下道袍，走到洞口。 山风更大了些，吹得藤蔓哗哗作响。远处山林起伏，云雾缭绕。 龙玥失联。 老道士无踪。 两个看似不相关的人，几乎在同一时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如同水滴融入大海，不留一丝痕迹。 周天站在洞口，望着云遮雾绕的远山，深邃的眼眸里映着苍茫山色，平静无波。没有失望，没有焦躁。 只有一种洞悉世事般的了然。 他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修长干净的指尖。 阳光穿过指缝，在掌心投下清晰的阴影。 重塑后的力量感在血脉中流淌，沉凝如山。 “命……” 一个极轻的字眼，从他唇间逸出，消散在山风里。 不是感慨，不是认命，而是一种对冥冥之中无形轨迹的确认。 他转身，不再看那空荡的石窟。 旧帆布包的带子滑过肩头，脚步重新踏上山道，朝着山下走去。 背影在斑驳的树影和山岚雾气中，渐渐模糊，最终与苍翠的山林融为一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