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当年跳湖救君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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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宸在扬州官驿守了殷照临整整半个月。他亲自处理积压的奏章，快马加鞭调动京中资源驰援江南，更以雷霆手段处置了几个囤积居奇、哄抬粮价的地方豪强。直到太医再三保证殷照临的病情稳定，能够下床缓步行走，他才在朝臣们雪花般的催促奏折下，不得不启程回京。 临行前夜，扬州难得放晴。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驿馆书房的青砖地上。殷照临披着外袍，坐在书案前，将一本用油纸仔细包裹、边缘已有些磨损泛黄的册子，轻轻推到东方宸面前。 “这是江南漕运历年来的详细账册副本，”他声音依旧带着病后的虚弱，却清晰沉稳，“里面标注了沿河所有可靠粮商的联络方式、性情背景，哪些码头有暗桩隐患，哪些河段易淤塞，哪些官吏可用，哪些需提防……臣这些年所知所察，尽录于此。陛下留在身边，日后治理漕运，或可作个参考。” 东方宸接过那本沉甸甸的册子，指尖触及封面粗糙的纸页，仿佛能感受到书写者伏案疾书时的专注与心血。翻开扉页，那熟悉而苍劲的笔迹映入眼帘——是殷照临的手书无疑，只是笔画间隐隐带着一丝力不从心的颤抖。“你……什么时候写的这些”他喉头发紧。 “夜里咳得睡不着的时候，”殷照临端起手边的参茶抿了一口，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苍白的侧脸，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记性不如从前了，怕以后忘了，或是……来不及交代，就先记下来。”他笑了笑，那笑容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单薄。 东方宸的心像是被针狠狠扎了一下，疼得他指尖发麻。他强忍着翻涌的情绪，一页页仔细翻看。册子记录详尽，条理分明，字里行间透露出殷照临对漕运的了如指掌和深谋远虑。翻到最后一页时，一张折叠整齐的素笺滑落出来。 他疑惑地展开。 纸上是一幅略显稚拙却笔触认真的墨笔画：画面中央是一片结着薄冰的湖泊，冰面碎裂出一个大窟窿。一个穿着玄色披风、身形单薄的少年正毫不犹豫地纵身跃入冰窟之中。湖岸边，一个穿着明黄小袄、满脸惊恐的孩童正伸着手，似乎想抓住什么。画的右下角，用略显歪扭的小楷题着一行字： “元启三年冬，雁鸣猎场，救吾君宸于寒潭。临，手记。” 元启三年冬……正是他十二岁那年，失足坠入冰湖之时！ “这是……”东方宸的声音瞬间哽住，猛地抬头看向殷照临，眼中是巨大的震动。 殷照临似乎有些赧然，避开了他过于灼热的目光，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茶杯：“当年……刚学着涂鸦，画得不成样子，让陛下见笑了。”月光勾勒出他微红的耳廓。 东方宸却觉得，这是世间最珍贵的画卷。他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将那幅画重新折好，如同对待稀世珍宝般，郑重地放入自己贴身的衣襟之内，紧紧贴着心口滚烫的位置。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份跨越两世的守护，牢牢地烙印在灵魂深处。 “皇叔，”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郑重的承诺，“等明年冬天，等你的身体再好些，朕……我陪你去雁鸣猎场，去看看那片湖。” 殷照临微微一怔，随即眼中漾开真切的暖意，如同冰封的湖面投入了一颗暖阳，瞬间融化了周身的清寒。他点点头，唇角弯起柔和的弧度：“好。听说那里冬日冰雕堪称一绝，陛下定会喜欢。” 回京的路途显得格外漫长。东方宸一直将那本泛黄的册子抱在怀里，如同抱着最珍贵的宝藏。他借着车窗外透入的天光，一页页仔细翻阅。册子中，除了详实的记录，还有许多殷照临时不时留下的批注。他看到某个粮商名字旁，画着一个狰狞的狼头标记，旁边小字批注：“与靖北王府过从甚密，曾三更密会萧锐心腹于画舫，疑涉私盐铁器。”；看到某个不起眼的小码头位置，画着一个醒目的五角星，旁边写着：“水下暗桩纵横，乃前朝废弃水寨遗址，可藏兵船三百，需严防死守。” 字字句句，皆是心血！皆是未雨绸缪！皆是……对他、对这江山无声的守护！ 原来在前世，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在他被谗言蒙蔽的岁月里，殷照临早已为他、为这大靖，默默筑起了一道道无形的防线。而他却……东方宸闭上眼，将额头抵在冰冷的车壁上，巨大的悔恨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回到京城，东方宸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以铁腕手段，依据殷照临册子中所录线索，雷厉风行地彻查江南粮商。凡册中有狼头标记、与靖北王或张珩余党有勾连者，无论背景多深，一律抄家问斩，家产充公，用以赈济灾民、重建码头。一时间，江南官场商界风声鹤唳，人头滚滚。消息快马加鞭传回扬州时，殷照临正在刚刚恢复生机的码头巡视。听完随从的禀报，他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嗯。”脸上并无太多波澜。 随从忍不住低声问：“王爷，陛下此番手段……是否过于酷烈了些毕竟牵连甚广……” 殷照临停下脚步，望着河面上往来如梭、满载粮食的漕船，冬日难得的暖阳落在他苍白的脸上，映得眼尾那抹淡红愈发明显。他唇角勾起一丝极淡却锋利的弧度，眼神冰冷如霜刃： “酷烈对付那些吸食民脂民膏、勾结外敌、妄图动摇国本的豺狼，不用点狠手段，如何能斩草除根如何能震慑宵小”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北方京城的方向，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睚眦必报的冷冽： “你可知，当年陛下落湖，岸边那些宗室子弟，明明水性极佳，却冷眼旁观，甚至有人出言讥讽‘小太子落水，正好洗洗骄气’”他冷笑一声，“这笔账，本王可一个都没忘。” 他拢了拢身上的大氅，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温和，却字字如钉： “待此间事了，本王也该回京了。有些积年的旧账，是时候……好好清算清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