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仔细细的零度侠提示您:看后求收藏(阿里小说网novels.allcdn.vip),接着再看更方便。

东京,六月末 樱花已经腐烂。 粉色的尸体堵塞着下水道,在春雨中发酵。 这就是东京的六月。 泡沫破裂后的第十二个六月。 晨光社活动室 下午三点 “他没来。” “三天了。” “上次见他还是数学课后,他说要早退。” “早退。” 田中冷笑了一声: “这年头,‘早退’意味着什么,大家都知道吧” 没人回答。 因为每个人都知道。 “有事要早退”通常意味着: 父亲失业了 母亲病倒了 家里断电了 房东来催租了 或者更糟。 渡边坐在窗边,一直盯着窗外。 街道上,上班族们像蚂蚁一样爬行。 黑色的西装,黑色的公文包,黑色的表情。 偶尔有人抬头,眼神空洞得像死鱼,然后继续向前。 “像死人。” 渡边突然说。 “什么” “他们。” 他指着窗外: “都像死人,只是还没倒下而已。” 神永新二合上了手中的书。 今天是加缪的《局外人》。 书页上有一句话被铅笔轻轻划过: “今天,妈妈死了,也许是昨天,我不知道。” “去看看吧。” 练马区。 如果说丸之内是东京的心脏,那么练马就是它坏死的脚趾。 齐藤家在一栋建于1973年的公寓里。 门上贴满了催缴通知: 电费:拖欠两个月,即将停止供电 水费:最后警告 煤气费:已停止供应 山田深吸一口气。 敲门。 咚、咚、咚。 回声在空荡的走廊里回荡,然后被寂静吞噬。 没有回应。 再敲。 咚、咚、咚。 这次更用力。 还是没有。 山田和美香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不安。 “不会是……” 美香没有说完,但大家都明白。 在这种地方,在这种情况下,“没有回应”通常意味着两种可能: 没人在家 有人在家,但已经不会回应了 第三次敲门。 这次,门开了一条缝。 防盗链还挂着。 齐藤的脸出现在缝隙中。 山田差点没认出他。 “山田君,美香前辈你们怎么来了。” “我们……我们来看你。” 齐藤盯着他们看了很久。 久到让人不安。 久到让人想逃跑。 然后,他解开了防盗链。 咔哒。 门开了。 地狱的景象展现在他们面前。 客厅一片狼藉。 不是普通的凌乱。 是那种……放弃抵抗后的狼藉。 碎掉的相框散落一地。 照片被撕碎,但还能拼凑出曾经的模样: 一家三口在游乐园。 齐藤还是个孩子,坐在父亲肩上,笑得很灿烂。 母亲在旁边,手里拿着,也在笑。 背景是摩天轮。 报纸堆积如山。 全是坏消息: “失业率创新高” “中年自杀潮愈演愈烈” “经济复苏遥遥无期” “大企业宣布新一轮裁员” “政府呼吁国民共渡难关” “专家称:这是市场的自我调节” 市场的自我调节。 多么优雅的说法。 就像说“他自然死亡”,而不是说“他被饿死了”。 电视开着,但没有声音。 屏幕上,某个经济学家正在演播室里谈论“结构性改革的必要性”。 嘴巴一张一合,一张一合。 像一条离水的鱼。 字幕在滚动: “牺牲是不可避免的” “阵痛期过后就是新生” “这是为了国家的未来” 谁的牺牲 谁的阵痛 谁的未来 他不会说。 因为他的未来从来没有阵痛过。 角落里,齐藤的母亲蜷缩在被炉里。 她的眼睛睁着,但什么都没有看。 只是盯着虚空,像是在看什么只有她能看见的东西。 嘴里念念有词,声音细微得像虫鸣: “他说会找到工作的……” “他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说……” “他说……” “他说……” 无限循环。 美香走过去,蹲下身: “伯母……” 没有反应。 “伯母,我是齐藤君的同学……” 还是没有反应。 那双眼睛看着她,但没有焦点。 像是看着一块透明的玻璃。 “她从那天开始就这样了。” 齐藤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站在那里,双手垂在身体两侧,像个提线木偶失去了操控者。 “从警察来的那天开始。” “她就……” “她就不是我妈妈了。” “我父亲。” “晚上十一点四十三分,中央线,新宿站,他选择了快车。” “司机说,刹车来不及了。” “撞击时速度是八十公里,尸体……不,遗体……” 他纠正了自己的用词: “遗体被拖行了二十三米。” “整理的时候……” 他的声音终于有了波动: “整理的时候,他们说……很难认……” 说不下去了。 长久的沉默。 只有墙上的钟在滴答滴答地走。 “他们装了蓝色led灯。” 齐藤突然又开口: “在所有的月台上,据说蓝光能够安抚想要轻生的人,可以降低自杀率。” “但对我父亲没用。” “五十一岁的技术员,在公司工作了二十三年零七个月。” “‘人力资源优化’,他们是这么说的。” “五十岁以上的员工,清理掉百分之八十。” “他试过的。” 齐藤的声音突然变得很急,像要证明什么,像要为父亲辩护: “真的试过!每天早上五点起床,穿上西装,然后去职业介绍所。” “‘您的经验确实丰富,但我们需要更有活力的员工。’” “‘抱歉,目前没有合适的职位。’” “‘请理解,这是市场的选择。’” “最后一个早上。” 齐藤的眼睛发红: “他还对我说‘今天一定会有好消息的’。” “还给我做了便当,我最喜欢的。虽然鸡蛋已经不太新鲜了,但他还是很用心地做………” “还放了一张小纸条,用圆珠笔写的:‘加油,爸爸也在努力’。” “然后呢” 山田问,声音很轻。 “然后晚上十一点五十七分,警察来了。” 齐藤指了指桌上的一个纸袋: “这是他的遗物。” “一个钱包,里面有三百二十日元。” “一张过期的月票。” “一盒安眠药。” “还有……” 他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纸。 被血浸过,字迹已经模糊不清。 但还是能辨认出三个字: 对不起 房间里的沉默像实体一样压迫着每个人。 呼吸都变得困难。 “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吗” 齐藤突然说,声音里有种扭曲的愉悦: “铁路公司寄来了账单。” “‘人身事故’造成的延误,电车停运,影响了三万名乘客的出行。” “要家属赔偿。” “七百万日元。” 他看着所有人,眼神像在看什么荒诞的笑话: “他们杀了他,然后要我们付钱。” “这就是日本。” “这就是……” 他的笑容崩溃了: “这就是这个该死的世界。” 消息传回来时,愤怒像瘟疫一样传染。 “操他妈的!” 渡边的拳头砸在桌上。 “那些坐在玻璃塔顶层的混蛋!” “他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他们知道自己是杀人犯吗” “不。” 田中冷笑,声音里全是嘲讽: “在他们眼里,这只是excel表格里的数字。” “删除五十行数据,利润率提升百分之三,股价上涨两个点。” “至于那些被删除的‘数据’曾经是活生生的人” “who gives a fuck” “我们必须做点什么。” 山田站起来,手撑在桌上: “我们不能就这样……就这样看着他们……” “做什么” 有人反问: “写请愿书联名抗议找媒体曝光” “醒醒吧,谁会在乎一群高中生的愤怒” “那就让他们不得不在乎!” 渡边的眼中燃烧着什么危险的东西: “去他们总部,让所有人都看到!!” “看到什么” 一个平静的声音切入。 所有人转头。 神永新二站在门口。 逆光让他的身影显得格外深沉,看不清表情。 只能看到那副金丝眼镜反射的光。 “看到我们的愤怒” 他走进来: “看到我们的无力” “还是……” 他环视所有人: “看到我们的天真” “你什么意思” “你不支持我们” 神永新二在椅子上坐下,慢条斯理地擦着眼镜: “我只是在问一个问题。” 他把眼镜戴回去: “你们想要什么正义” “那么,什么是正义” “让凶手偿命” “好,凶手是谁” “是下达裁员命令的社长” “他会说这是董事会的决定。” “是董事会” “他们会说这是股东的要求。” “是股东” “他们会说这是市场的规律。” “那市场呢” 神永新二站起来,走到窗边: “市场是什么” “是你,是我,是所有人。” “我们每个人都是凶手,也都是受害者。” “在这个巨大的绞肉机里,我们一边被绞碎,一边转动把手。” “所以我们什么都不做” 美香问道: “就这样……算了” 神永新二看着她,然后看向所有人: “不。” “我们去。” “什么”渡边愣住了。 “去抗议。” “去那些玻璃幕墙下,去举起你们的标语,去喊出你们的愤怒。” “你会支持我们”渡边试探地问。 “我不是支持你们。” “我是陪你们去见证。” “见证什么” “见证这个世界如何无视痛苦。” “见证那些西装革履的人如何从你们身边走过,像你们是空气一样。” “见证如何用‘扰乱秩序’的名义把你们带走。” “见证你们的理想主义死去的样子。” “你!!!” 渡边想发怒,但被新二打断: “然后呢” “理想死了之后呢” “是放弃,还是……” 他看着所有人的眼睛: “学会用这个世界的规则来战斗” 他拿起书包: “走吧。” “去对着那些玻璃幕墙呐喊。” “虽然声音会被反弹回来,割伤你们自己的喉咙。” “但至少……” 他走向门口: “你们试过了。” 丸之内。 玻璃和钢铁构成的森林。 每一栋楼都像一把指向天空的剑,切割着云层,也切割着人的渺小。 下午两点三十分。 阳光刺眼得让人睁不开眼。 学生们站在其中一栋楼下。 他们看起来如此格格不入。 在这个每平方米价值千万日元的地方, 在这些年薪千万的精英中间, 他们像是误入屠宰场的羔羊。 手写的标语在风中飘摇: “人不是数字!” “谁为齐藤先生负责” “停止经济暴力!” “我们要求真相!” “请听我们说!” 山田对着人流大喊: “齐藤先生死了!他不是数字!他有名字!他是父亲,是丈夫,是人!” 他的声音被城市的噪音撕碎。 汽车的引擎声。 地铁的轰鸣声。 施工的电钻声。 广告牌的电子音。 这座城市有一千种声音,唯独听不见人的呼喊。 “每天都有人在死去!不是病死,不是老死,是被杀死!” “你们看不见吗” “你们感觉不到吗” 上班族们低头快步走过,仿佛学生们是透明的。 偶尔有人抬头瞥一眼,然后继续赶路。 脚步声。 此起彼伏的脚步声。 咔哒、咔哒、咔哒…… 没有人停下。 没有人询问。 没有人……在乎。 有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停下了。 希望在学生们眼中闪现。 然后那个人掏出手机,对着他们拍了张照。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吃饱了撑的。” 他对旁边的同事说: “不好好读书,跑出来搞这些有的没的。” “就是啊。”同事附和,“被开除是自己能力不行,怪谁呢” “这年头,弱者就该被淘汰。” “自然法则嘛。” 他们走了。 留下的只有笑声。 一个小时过去了。 喊破了喉咙,没有任何回应。 传单像秋天的落叶,散落一地,被人踩过,被风吹走。 这时,大楼的玻璃门开了。 一个年轻人走出来。 深蓝色西装,完美的发型,职业的微笑。 胸牌上写着:公关部。 “各位同学。” 他的声音经过训练,恰到好处的温和,恰到好处的关切: “我理解各位的心情。敝公司对齐藤先生的不幸深表遗憾。” “但请理解,企业重组是基于市场环境的理性决策。” “我们完全按照劳动法规定,支付了所有法定补偿。” “如果齐藤先生的家属有任何困难,可以通过正规渠道。” “去你妈的正规渠道!” 渡边冲上前,被两个保安拦住。 年轻人的微笑没有丝毫波动。 就像他脸上戴着面具。 “我理解您的情绪。” 他还是那么温和。 笛声响起。 三辆车停在路边。 车门打开。 六个人走下来。 “非法集会。” 领头的面无表情: “扰乱公共秩序。请配合调查。” “我们只是在表达。” 山田试图解释。 “表达要通过合法途径。” “要么现在解散,要么跟我们走。” 学生们面面相觑。 神永新二一直没有说话。 他的眼神很复杂。 美香看向他,希望他说点什么。 但他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我们跟你们走。” 渡边大声说: “但我们没有做错任何事!” 领头的冷笑: “这不是你说了算的。” 治安局。 一个小时后。 “你们可以走了。” “都是误会,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 他们走出拘留室。 走廊里,神永新二靠在墙上,手里拿着一杯自动贩卖机的咖啡。 “走吧。” 他说。 没有多余的话。 回到活动室。 没有人说话。 失败的重量压在每个人心上,让人窒息。 门关上后,沉默持续了很久。 最后,是田中打破了沉默: “我早就说过。” 他的声音很低,但每个字都像钉子: “我早就说过,这没用。” “和他们对抗我们凭什么” “我们只是学生,手无寸铁。” “他们有钱,有权,有警察,有法律。” “我们有什么” “有热情” 他冷笑: “热情能当饭吃吗” 山田想反驳,但说不出话。 因为田中说的都是事实。 “也许……” 一个一年级的女生小声说: “也许我们应该……更现实一点。” “什么意思”美香皱眉。 “我是说……” 女生的声音更小了: “我们可以……帮助齐藤君他们。” “但不要去对抗那些……那些大公司。” “我们斗不过的。” “对。” 另一个人附和: “我们可以做一些……安全的事。” “帮助同学,搞活动,办讲座。” “但不要……不要再去抗议了。” “太危险了。” 美香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们: “你们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我们在说实话。” 田中直视她: “美香前辈,我们不是懦夫。” “但我们也不是傻子。” “今天我们只是被拘留。” “下次呢” “被起诉被开除被记录在案,影响一辈子” “我们的父母呢” “他们会怎么想” “他们会因为我们‘正义’,就不担心吗” “所以你的意思是!!!” 山田的声音在颤抖: “我们就什么都不做” “就看着齐藤的父亲白死” “就接受这个世界的规则” “不是什么都不做。” 田中摇头: “是做我们能做的事。” “帮助齐藤家,这个我们可以做。” “但对抗大公司” “对不起,我做不到。” “我还要考大学,我还有家人,我还有未来。” “我不能为了‘正义’,把这些都赌上。” “懦夫!” 一个声音突然爆发。 所有人转头。 渡边站起来,脸涨得通红: “你们都是懦夫!” “就是因为这种想法!” “就是因为所有人都在‘现实’!” “所以这个世界才会这么烂!” “渡边君……”美香想劝。 “不!” 渡边打断她: “我今天才看清楚。” “我们太温和了。” “太理性了。” “太‘合法’了。” “我们举着标语,文明地抗议,礼貌地表达。” “然后呢” “被无视,被驱散,被关进拘留室。” “为什么” 他的眼睛燃烧着某种危险的光: “因为我们不够激进。” “我们应该占领他们的大楼。” “应该阻断他们的交通。” “应该让他们付出代价,真正的代价。” “渡边,你疯了吗” 田中站起来: “占领大楼阻断交通” “你知道那是什么后果吗” “那不是抗议,那是犯罪!” “犯罪” 渡边冷笑: “裁员导致自杀,就不是犯罪” “把人当数字,就不是犯罪” “这个世界每天都在杀人。” “但因为它‘合法’,所以就不算犯罪” “那我宁可做罪犯!” “够了!” 美香大喊: “你们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她看着田中: “我们不能因为害怕就放弃。” 然后看着渡边: “但我们也不能因为愤怒就失控。” “那你说怎么办” 渡边质问: “继续这样继续被无视” 美香哑口无言。 因为她也不知道。 不知道答案。 不知道出路。 只知道今天的失败,太痛了。 活动室陷入了一种可怕的分裂: 一边是田中为代表的“现实派”。 他们害怕了。 害怕风险,害怕后果,害怕失去未来。 他们想要退缩到安全的范围内。 做“力所能及”的事。 不去挑战强大的敌人。 另一边是渡边为代表的“激进派”。 他们愤怒了。 愤怒于无力,愤怒于失败,愤怒于这个世界。 他们想要更激烈的行动。 想要用暴力对抗暴力。 想要“不择手段”。 中间的人。 山田、美香、还有其他大部分成员。 不知道该站在哪边。 “为什么” “为什么没人在乎” “为什么这个世界可以这么冷血” “为什么……” “为什么善良的人要死,而恶人却活得那么好” “因为这就是规则。” 神永新二的声音从暗处传来。 他一直坐在那里,像一个影子。 “冷漠是最经济的选择。” “同情需要成本,而漠不关心,什么都不需要付出。” “你早就知道会这样,对吗” 有人站起来,指着他,声音中带着愤怒和背叛: “你有钱,有势力,你明明可以!!!” “可以什么” 神永新二缓缓站起来,走到灯光下。 他摘下眼镜,露出疲惫的眼睛: “买下那家公司” “让齐藤的父亲复活” “还是……” 他环视所有人: “推翻这个把人变成商品的体系” “如果真的这么简单……” “这个世界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那我们到底在做什么” “如果什么都改变不了,我们的存在有什么意义” 神永新二沉默了很久。 久到让人以为他不会回答。 “齐藤君还活着。” 他终于开口: “他的母亲还活着。” “抗议失败了,愤怒没用,正义缺席了。” “但他们还活着。” 他看向所有人: “我们去陪他们度过今晚。” 东京笼罩在一种灰色中。 齐藤家门外,搬家公司的卡车已经到了。 房东要求他们搬走,没有商量的余地。 晨光社的成员,带着纸箱和塑料袋。 没有人说话,但都来了。 屋内比昨天更混乱。 齐藤的母亲还是坐在角落,怀里抱着一个相框。 她一直盯着照片,嘴唇微微颤动,但没有声音。 齐藤在整理父亲的遗物。 一件西装。 一双皮鞋。 一个公文包。 还有个茶杯。 淡蓝色,印着朴素的花纹。 超市里一百日元三个的那种。 神永新二第一个走进去。 他戴上工作手套,开始分类。 没有指挥,没有安排,只是默默地做。 其他人跟着加入。 啪。 一声脆响。 所有人都停下了。 一只茶杯掉在地上,碎了。 那只淡蓝色的茶杯。 “爸爸的……” 齐藤跪下来,手指颤抖地去捡碎片: “爸爸每天早上都用这个杯子……喝咖啡……速溶的,最便宜的那种……但他总是说‘这样就很好了’……”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急: “这是我……这是我小学的时候……用零花钱买的……父亲节礼物……” “我存了三个月……每天省下买糖果的钱……” “那天,我看到爸爸的表情……” 他的眼泪掉在碎片上: “他笑得……笑得那么开心……” “买个新的吧。” 山田说: “一模一样的,超市里有。” “不一样。” “这个杯子……爸爸用了十二年……” “每天早上……他总是说‘谢谢小齐的杯子’……” “就算我已经上高中了……他还是……” 搬家工人不耐烦了: “快点,我们赶时间。碎了就碎了,扫掉就是。” 他拿起扫帚。 “等等。” 神永新二蹲下身。 开始捡碎片。 一片,一片,又一片。 连最细小的碎屑都不放过。 “干什么呢” 搬家工人皱眉: “碎成这样,黏都黏不起来。” 神永新二没有理他。 他用报纸把碎片仔细包好,放进自己的包里。 足立区。 一栋1960年代的木造公寓,墙壁薄得能听见邻居的呼吸。 没有电梯,楼梯陡得像悬崖。 四楼。 对于齐藤那精神恍惚的母亲来说,每一级台阶都是煎熬。 大家轮流扶着她,一步一步地爬。 她的体重很轻,轻得吓人。 像是一具空壳。 房间很小。 十二平米。 厨房、卧室、客厅合为一体。 唯一的窗户对着另一栋楼的墙壁,永远照不进阳光。 “对不起。” 齐藤一遍遍地说: “麻烦大家了……真的对不起……” “别说傻话。” 美香擦着汗,努力笑着: “我们是朋友啊。” 神永新二在狭小的厨房里忙碌。 他总是能用最简单的食材做出温暖的食物。 不是美味,是温暖。 那种能够提醒人“你还活着”的温暖。 味噌汤、白米饭、煎蛋、腌菜。 简单得不能再简单。 但热气腾腾。 齐藤的母亲看着面前的食物,眼神渐渐有了焦距。 “谢谢。” 她说。 声音很小,像是很久没有说话: “谢谢你们……谢谢……” 然后她开始哭。 眼泪流进味噌汤里,让原本就很淡的汤变得更淡。 大家默默地吃着。 没有人说话。 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 饭后。 美香在洗碗。 她看见新二坐在角落。 他面前摊着那些碎片。 十七片大的,无数片小的。 还有一管强力胶,一把镊子,一把小刀。 “你在做什么” 美香走过去。 “修。” 新二没有抬头。 “修” 美香觉得荒谬: “这怎么可能修好碎成这样。” “是啊。” 神永新二拿起一片碎片,对着昏黄的灯光: “碎成这样……” “就像这个世界。” 他开始寻找能够拼接的部分。 “这样做有意义吗” 美香坐下来,看着他: “就算你把它粘起来,也不能用了。” “裂缝永远都在。” “它再也不是原来的杯子了。” “是的。” “再也不是原来的了。” “就像齐藤再也不会有父亲了。” “就像他母亲再也不会是原来的她了。” 他抬起头,眼镜后的眼睛异常明亮: “但那又怎样” “什么” “破碎的东西,就没有价值了吗” “有裂痕的人生,就不值得继续了吗” “如果是这样,那这个世界上还有谁是完整的” 美香说不出话。 其他人也围过来,默默地看着。 神永新二像一个偏执的匠人,一片一片地拼接。 有些地方对不上,他就用刀子轻轻地磨。 有些碎片太小,他就用镊子夹着,小心地放置。 一个小时。 两个小时。 三个小时。 夜深了。 齐藤坐在旁边,一直看着新二。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做” 神永新二没有回答,只是继续工作。 又过了一个小时。 最后一片碎片归位。 他放下镊子,活动了一下手指。 茶杯立在那里。 不,不能说是“立”。 它看起来摇摇欲坠,随时可能再次崩塌。 裂纹密布,像一张蛛网,又像一幅地图。 记录着它曾经破碎的地理。 透过灯光,那些裂缝闪着奇异的光芒。 “完成了。” 齐藤伸出手,颤抖地接过茶杯。 “它还是坏的。” 齐藤说。 “是的。” “永远都不能用了。” “是的。” “但是……” 齐藤的眼泪掉在杯子上,沿着裂缝流淌: “但是它还在。” “爸爸的杯子还在。” 神永新二站起来,看着齐藤: “对。” “它还在。” “为什么” 齐藤的母亲不知什么时候醒了。 她看着新二,眼神第一次有了焦点: “您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们……我们什么都不能给您……” 神永新二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他说: “因为有人曾经告诉我。” “保持一点人性。” “哪怕只是一点点。” “哪怕这份人性毫无用处,改变不了任何事。”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 “这是我朋友的公司,他们需要一个会计助理,不需要经验,可以培训,工作地点离这里三站地铁。”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 “不用谢我。” 神永新二打断她: “这不是施舍,您如果去工作,是帮了我朋友的忙。” 他转向齐藤: “至于你,什么时候想回学校,就回来,不急,先陪陪你母亲。” “功课不用担心,我们会帮你补。” “谢谢……” 齐藤哽咽: “真的……谢谢……” 新二摇摇头: “活下去就是最好的感谢。” …………………………………………… 东都精密总部 神永新二站在自己办公室的落地窗前。 整个东京在脚下展开,像一块镶满led的电路板。 美丽,但冰冷。 电话响了。 “社长,关于那家公司的资料已经准备好了。” 美咲的声音传来: “随时可以启动收购。” “市值多少” “四百三十亿日元。但如果我们现在出手,打压股价后,三百五十亿可以拿下。” “明天宣布收购意向。” “收购后,所有五十岁以上的被裁员工,全部返聘。” “工资按原标准的百分之一百二十。” 他挂断电话。 给高桥发了条信息: 【安排最好的心理医生,但要自然些,不要让齐藤家察觉,可以用社区健康检查的名义。】 回复很快: 【明白。】 他放下手机,看着窗外的城市。 窗外,东京的凌晨依然喧嚣。 某处,有人正在赶末班电车回家。 某处,有人正在便利店买明天的早餐。 某处,有人正站在月台边缘,思考是否要跳下去。 某处,齐藤抱着那个满是裂痕的杯子入眠。 “没有救世主。” 神永新二喃喃自语: “只有人,挣扎着活在这个世界。” ……………………………………………………………………………………………… 尾声 神永新二回到公寓。 客厅里很暗。 只有夜灯微弱的光,在墙上投下柔和的影子。 他解开领带,准备回房间。 “爸爸” 一个小小的声音。 从黑暗中传来。 神永新二的身体僵住了。 他慢慢转过身。 薰坐在沙发上。 小小的身影蜷缩在沙发角落,抱着一个抱枕。 “薰” 神永新二走过去,声音尽量放轻: “怎么还没睡” 薰抬起头。 “我睡不着。” 神永新二在他旁边坐下,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不烫,没有发烧。 “做噩梦了” “不是……” 薰摇摇头: “我就是……睡不着。” 神永新二看着他。 “想喝牛奶吗” 薰点点头。 神永新二打开冰箱,拿出牛奶。 倒进小锅里,开小火慢慢加热。 他站在炉火前,看着牛奶表面缓缓升起的热气。 “爸爸。” 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嗯” “你是不是很累” 神永新二的手顿了一下。 牛奶开始冒泡,他关掉火,倒进杯子里。 递给薰。 “还好。” 薰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地喝。 眼睛一直看着新二。 “薰。” 神永新二突然说: “想听大提琴吗” 薰的眼睛亮了: “想!” 神永新二走到墙角,取下挂着的琴盒。 他打开盒子。 咔哒。 大提琴静静地躺在里面。 神永新二伸手,指尖触碰到琴弦,发出轻微的“嗡”声。 他坐下,调整琴弦。 手指拨动,耳朵倾听。 拧紧,放松,再拧紧。 “要拉什么” 神永新二想了想: “巴赫。” “无伴奏大提琴组曲,第一号,前奏曲。” 弓拉过琴弦。 第一个音符响起。 低沉,缓慢,像是从地底深处传来。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旋律开始流淌。 不是流畅的流淌。 而是……挣扎着的流淌。 像是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咙里,想要说出来,但说不出来。 只能通过这些音符,一点一点地泄露。 神永新二闭着眼睛。 手指在琴弦上移动,没有任何失误。 但又有某种……痛苦。 每一个音符都像是在割肉。 每一次拉弓都像是在放血。 薰静静地听着。 小手握着杯子,眼睛盯着新二。 他能感觉到。 那个声音里有什么。 不只是音乐。 是某种更深的东西。 像是……哭泣。 但又不完全是哭泣。 是某种更复杂的情绪。 悲伤、愤怒、绝望、温柔、希望…… 所有这些,混合在一起,通过琴弦传递出来。 曲子进入中段。 旋律变得更加激烈。 弓在琴弦上飞舞,像是要把琴弦割断。 神永新二的身体微微前倾,额头上渗出汗水。 不是因为技巧困难。 而是因为……太用力了。 用力把那些情绪压进琴弦里。 用力不让自己崩溃。 用力…… 然后,旋律又慢下来。 变得温柔,变得轻柔。 像是在抚慰什么。 像是在原谅什么。 像是在说:“没事的,会好起来的。” 最后一个音符。 悠长,绵延,渐渐消失在空气中。 神永新二睁开眼睛。 “爸爸。” 薰轻声问,声音很认真: “大提琴在说什么” 神永新二愣了一下: “什么” “你拉琴的时候,” 薰放下杯子,眼睛很亮: “感觉大提琴在说话。” “它在说什么” 神永新二看着薰。 “想学吗” “想!” 薰用力点头,眼睛更亮了。 “首先,要这样握弓……” 神永新二握住薰的手,把琴弓放在他手里: “拇指在这里,其他手指……对,放松,不要太紧……” 神永薰很认真地学。 小小的手指握着琴弓,虽然姿势还不对,但很努力。 “然后,弓要这样拉……” 新二握着薰的手,慢慢拉动琴弓。 琴弦发出声音。 不好听。 像是某种动物的叫声。 但薰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我拉出声音了!” “嗯。” 薰继续尝试,一次,两次,三次…… 每一次都拉得更稳一点。 然后,他突然停下,抬起头: “爸爸,” 他又问了一遍,这次更认真: “大提琴在说什么” “为什么要拉大提琴” 碇真嗣的手还握着薰的手,但动作停住了。 脑海中,一个画面浮现出来。 很久很久以前。 一个房间。 一个小男孩拉着儿童大提琴。 问同样的问题。 那个男人。 碇源堂。 他的父亲。 那是在唯还活着的时候。 那是在一切还没有破碎的时候。 “爸爸,为什么要学大提琴” 碇源堂沉默了一会儿:“因为……音乐可以表达语言无法表达的东西。” “那爸爸想表达什么” 碇源堂看着儿子天真的眼睛,轻声说:“爱。” “爱” 碇源堂点头: “对这个世界的爱,对家人的爱,对生命的爱。” “音乐是人类创造的最美的东西,因为它纯粹地表达情感,不需要语言,不需要解释。” “只需要……” 他拉了一个音符: “感受。” 那时候的真嗣还不懂。 但他记住了那个画面。 记住了……那个还有爱的时刻。 但后来。 2004年。 唯死了。 在那场“实验”中。 然后,那个男人也变了。 琴弦断了,再也没有拉过。 爱也死了。 他把真嗣送走。 像丢掉一件不需要的物品。 “爸爸不要我了吗” 碇源堂没有回答。 只是转身离开。 留下碇真嗣站在那里。 “爸爸” 薰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他看着薰说: “大提琴在表达爱。” “爱” 薰歪着头。 “嗯。” 碇真嗣点头: “对这个世界的爱。” “虽然这个世界有很多痛苦,很多破碎,很多不公平,但只要还有爱就值得继续。” 薰歪着头想了想。 然后,他扑进新二怀里。 “薰最爱爸爸了。” 碇真嗣愣住了。 整个人僵在那里。 然后,他慢慢地抱住了薰。 “我也爱你,薰。” 他们就这样抱了很久。 久到他能听见薰的心跳声。 “去睡吧。” “很晚了。” “嗯!” 薰乖乖地从他怀里爬出来。 走到门口,他回头: “爸爸,你也要早点睡。” “好。” 薰走后。 碇真嗣独自坐在黑暗中。 大提琴静静地立在旁边。 他看着它,想起了很多事。

其它综合推荐阅读 More+
最佳爱恋之明月照沟渠

最佳爱恋之明月照沟渠

吉木乔乔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历明月和江渠就像这句诗一样,她喜欢他的时候,声势浩大,直白坦率,他却始终躲闪拒绝无动于衷。那么,要放弃么?当然不,“我喜欢他,就一定也要让他喜欢我”这是历明月始终不变的答案。且看流氓学姐如何使劲浑身解数攻陷纯情小学弟。
其它 连载 14万字
圣杯轮回系统

圣杯轮回系统

清水谦和
过去,在一个叫做冬木的城市里发生了七名魔术师召唤七位英灵的战争,不择手段,不惜以鲜血和生命作为代价,这是一场终极的对决...也是后世口中传颂的史诗“圣杯战争”。现在,在另一个平凡的小城中,“试问——”“汝可是孤的Master(御主)?”“从此孤之剑将随汝同在,汝之命运将与孤共存。——于此,契约成立。”于一场荒诞的梦境中醒来的高中生.伊那耶,一个对魔术一无所知的普通人,在一头雾水的情况下召唤出了最强
其它 连载 52万字
一胎两宝:总裁爹地哪里逃

一胎两宝:总裁爹地哪里逃

一白.
一胎两宝:总裁爹地哪里逃
其它 连载 68万字
天上掉下座灵剑山

天上掉下座灵剑山

c丶y小浩
这是2020年的夏天,晴空万里,风平浪静,怕热的宅家里吹空调,有钱的跑三亚去度假,就在这平凡的一天,天上突然掉下来一座灵剑山,没有任何征兆,就那么突兀地出现在天空中,然后砸了下来。
其它 连载 37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