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章 凤临九天掌乾坤,雏凤清声出宫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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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火乱晃。 空旷的慈宁宫里,母子俩的影子被扯得忽长忽短,像鬼。 阎景曜定定的看着母亲。 那双眼睛在火光下,黑得吓人。 “所有肮脏的事,母妃都会替你做完。” 这句话,成了一个滚烫的烙印。 狠狠的,永久的,烫进了他年幼的心里。 他好像懂了。 从今天起,他会坐上那张龙椅,做天下的主人。 他又好像什么都不懂。 为什么通向那张椅子的路,要拿这么多人的血去铺。 可他好像又在一夜之间,全懂了。 他不再是那个在父皇灵前吓得发抖,要躲在母亲身后的孩子。 他是一国之君。 他的母亲,是他身后最硬,也最冷的江山。 他眼皮一搭。 再抬起来时,那双乌黑的眼睛里,恐惧没了,迷茫也没了。 只剩下一种被硬生生催熟的稳重。 “儿臣。。。明白了。” 他抬起头,小孩的嗓音带着不该有的沙哑和生硬。 “母妃,儿臣不会让您失望。” “这大夏的江山,儿臣会守好。” 白若曦的嘴角,总算有了点真正的笑模样。 她伸手,轻轻摸了摸儿子的头。 掌心的温度,是这冰冷宫殿里唯一的热气。 “去吧,天快亮了。” 她的声音软了些。 “回你的东宫,睡一觉。” “从明天起,你要学着怎么当皇帝了。” 儿子小小的背影挺得笔直,消失在殿门外。 白若曦脸上的温柔瞬间消失,褪得一干二净。 她走向殿门,看着殿外那片无边无际,被天亮前的黑暗吞掉的宫殿。 眼里,全是杀气。 康王倒台,只是个开始。 他背后那些盘根错节的宗室,那些在前朝作威作福,现在又想把她和儿子当傀儡的老东西们。 那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 她要的,不是一时的安稳。 她要的,是一个干干净净,能让曜儿大展拳脚的朝堂。 一个,只属于她和她儿子的天下。 接下来的七天,整个京城都泡在一片血色里。 康王谋逆案是根绳子,牵出了一场针对宗室和前朝旧臣的大清洗。 白若曦坐镇慈宁宫。 一道道懿旨从这里发出去。 安怀山带着禁军,就成了一把最快最狠的刀,准确的斩向名单上的每一个人。 那本烧掉一半的帐册,就是催命符。 上面记着的每一笔黑心交易,牵出的每一个人,不管官多大,名声多响,全被从热被窝里拖出来,扔进天牢。 宗人府塞满了人。 天牢里天天鬼哭狼嚎。 过去高高在上的王公贵族,现在和待宰的猪狗没区别,哭着,骂着,求着。 没用。 整个京城安静的可怕。 白天,街上没人,只有禁军盔甲碰撞的响声。 晚上,家家户户关门关窗,怕一点光都招来杀身之祸。 这种近乎发疯的铁血手段,终于把一些老臣和宗亲逼急了。 他们可能和康王没关系,但兔子死了,狐狸也怕。 他们怕下一个就是自己。 国丧还没完,新皇登基在即,这么搞,在他们看来是动摇国本的疯子行为。 第八天早上,天阴着,寒风刮骨头。 以先帝亲封的淳亲王裕亲王,还有三个白胡子的内阁大学士带头,几十个穿着孝服的官员,齐刷刷的跪在慈宁宫外面。 声泪俱下。 他们举着“请太后息雷霆之怒,以固国本为重”的横幅。 求皇贵妃娘娘“停止株连,安抚宗室,为新皇积福”。 阵仗搞得很大,好多宫人都远远的看着。 那哭嚎声在宫城上头飘,好像白若曦不答应,他们就要跪死在这里,血溅当场。 小禄子在殿里急的转圈,手搓个不停。 “娘娘,这可怎么办这几位都是先帝看重的老臣,三朝元老,朝里全是他们的学生故旧,要是逼急了他们,联合起来上奏,怕。。。怕是对您和陛下的名声不好啊!” 白若曦像没听见。 她低头,慢条斯理的用着一碗燕窝粥。 吹了吹勺子,姿态优雅的送进嘴里,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让他们跪着。” 她淡淡的抬了抬眼皮,听不出高兴还是生气。 “天冷,跪久了,脑子可能清醒点。” “本宫倒要看看,是他们的膝盖硬,还是这慈宁宫的地砖硬。” 她用完早膳,又批了几份六部递上来的急件。 甚至还有闲心,让兰溪给她新点了炉宁神香。 直到外面的哭嚎声,从一开始的理直气壮,变得有气无力,还夹着憋不住的咳嗽。 她才在小禄子的搀扶下,慢慢的走了出去。 寒风吹起她黑大氅的衣角。 她就这么居高临下的站在台阶上,看着底下跪了一地的,大夏朝最顶尖的权贵。 “诸位爱卿,不在府里为国丧祈福,不在衙门为国事操劳,大清早的跪在这里,是觉得本宫这慈宁宫的风水,比你们府上更好吗” 她开口了,声音不大,全是嘲讽。 带头的淳亲王,一张老脸冻得发紫。 他抬起一双老泪纵横的眼,用力的磕头。 “娘娘!我等不是为逆贼求情,是为我大夏江山社稷发愁啊!宗室是国家的根基,如今娘娘大肆株连,七天,十几个宗亲下了大狱,好多都没有实证!再这么下去,就要生内乱了啊!” “说的好!”另一个姓李的大学士也哭着喊,“娘娘,法不责众,凡事不能太过!康王谋逆,是他一个人的罪,何必牵连无辜陛下刚登基,正是要施仁政,收买人心的时候。您这么做,不是要让陛下背上一个‘残害宗亲’的千古骂名吗!” 这话,说得大义凛然。 他们把自己放在为国为民的道德高地上,把白若曦打成了一个祸国殃民的妇人。 白若曦听完,却笑了。 笑得很轻蔑,也带着点可怜。 “好一个‘法不责众’,好一个‘为新皇声誉’。” 她轻轻的拍了拍手。 兰溪会意,端着一个盖着黄绸子的托盘,从殿里出来。 白若曦慢慢走下台阶,亲自掀开绸子。 托盘上,是十几封黄的发霉的书信。 她拿起最上面的一封,走到淳亲王面前,轻轻晃了晃。 “淳王叔。” 她的声音很轻,像在耳边吹气。 “您还记得,二十年前,您是怎么和当时的陈贵妃,也就是后来的大行太后,写信商量着,怎么‘处置’那位刚怀上龙种,挡了你们路的婉后吗” 她展开信纸,念上面的字。 “‘吾妹阿娇亲启:婉氏怀胎,恐成心腹大患。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城西马婆有一秘药,名曰‘牵机’,无色无味,融于酒水,服之如产后血崩,药石罔效。事成之后,兄必助你登上后位,你我两家,共享荣华。’王叔,这熟悉的笔迹,您应该还认得吧” 淳亲王脸上的血色,“刷”的一下,全没了! 他瞪大眼睛,看着那封信,像见了鬼,整个人僵在原地,抖个不停。 白若曦看都没看他,又拿起第二封信,走到那位李大学士面前。 “李大学士,您当年还是大理寺少卿,为了抢户部尚书的位子,伪造帐目,罗织罪名,陷害您的恩师,前户部尚书赵大人通敌叛国,害得他家三百多口人,全死在菜市口。这封,是您当年写给当时九门提督陈氏兄长的亲笔信。您说,要是把这信公开,您那‘两袖清风’的名声,还能剩下几分” 李大学士“扑通”一声,瘫在地上,脸跟死人一样白。 白若曦一封封的走过,一封封的念。 每念一封信,就有一个跪着的老臣,被揭开一桩让他身败名裂的烂帐。 这些,都是她从那支凤血玉簪顺藤摸瓜,再结合康王的帐册,七天内,派人从各位大人府里“请”回来的铁证。 足以把这些所谓的国之栋梁,一个个钉死在耻辱柱上。 “你们以为,本宫是在残害宗亲” 最后一个名字念完,白若曦的声音陡然变冷,带着巨大的威压和嘲讽。 “不,本宫是在替先帝,替这大夏,清理门户!是在挖出那些早以经烂到根子里,流着脓血的毒瘤!” “你们一个个,手上哪个是干净的你们用背叛换来今天的荣华,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跟本宫谈国本,谈声誉” “本宫今天,就把话放这儿。” 她目光如刀,扫过每一个面无人色的老臣。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这朝堂,该清扫的垃圾,本宫一个都不会留下!谁再敢多说一个字,这些东西,明天就会出现在大理寺的卷宗上!” “从今往后,这朝堂,本宫说了算!” “这大夏,也只能有一个声音!那就是陛下的声音!谁敢不从,就是逆贼!” 话音落下,慈宁宫外,死一般的安静。 没人敢开口,没人敢哭。 只剩下粗重的喘气声,和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一场逼宫,就这么被白若曦用更横,更绝,更不要脸的方式,彻底碾碎。 从此,朝野上下,再没人敢质疑这位铁血太后的任何决定。 半年后,国丧结束,新皇阎景曜正式登基,改元启元。 白若曦被尊为圣母皇太后,垂帘听政,权倾朝野。 又过了半年,朝局彻底稳了。 一个雪后下午,慈宁宫暖阁里,熏香袅袅,暖和的像春天。 白若曦叫来了安太妃和婉太妃。 曾经的惜贵仪,在康王案后,自己请求削去封号,整天关着门,和住在冷宫里差不多。 “这些年,辛苦你们了。” 白若曦看着眼前两个一直跟着自己的女人,声音难得的温和。 安婉二人连忙起身。 “能为太后分忧,是臣妾的福分。” “坐吧。” 白若曦摆了摆手。 “今天叫你们来,不是说这些。是想问问你们,往后有什么打算。” 她看着两人,慢慢开口,说出的话却让她们都呆住了。 “本宫给你们两条路。” “第一,继续留在这宫里。你们是先帝的妃嫔,新皇的庶母,尊贵的太妃。享一辈子荣华富贵,安安稳稳的,在这宫里,渡过下半辈子。” “第二。。。” 白若曦顿了顿,眼神有点复杂。 “本宫可以安排一场‘病逝’。然后,给你们一笔够你们花几辈子的钱,一个新身份,送你们出宫。从此,天高海阔,你们想过什么日子就过什么日子。只是,你们就再也不是宫里的人,也永远不准再进京城一步。” 殿里,一片死寂。 安太妃和婉太妃都没想到,太后会给她们这样的选择。 自由。 对困在这深宫里的女人来说,这词太奢侈,太遥远。 很久,安太妃先开口了。 她苦笑了一下,眼神很清醒,慢慢摇了摇头。 “多谢太后厚爱。只是,臣妾的兄长安怀山如今是禁军大统领,安家的荣耀,全靠太后和陛下。臣妾要是‘死’了,对我安家没半点好处。臣妾那点自由,哪比得上家族兴衰。” 她站起身,郑重的行了个礼。 “臣妾。。。愿意留在宫中,继续为太后分忧,也为我安家,求一份长久的安稳。” 她的选择,理智又清醒。 白若曦点了点头,不意外。 “好,本宫知道了。安家满门忠烈,本宫和陛下,绝不会亏待。” 她看向婉太妃。 婉太妃脸上,全是挣扎和向往。 她出身不高,在宫里向来不争不抢,对这富贵日子也没多留恋。 她沉默了很久。 久到安太妃都以为她会做一样的选择时,她才抬起头,眼里带着点恳求和希望,小心的问: “太后。。。臣妾,能去江南吗臣妾的家乡,在苏州。臣妾。。。快二十年没见过家乡的雨了。臣妾。。。想家了。” 白若...曦看着她,笑了。 “好。” 一个月后,婉太妃“病逝”,追封德太妃,厚葬。 一艘南下的漕船上,多了一位自称夫家姓林的富态寡妇,带着两个丫鬟。 临走前,白若曦不但给了她万两银票,还给了一块特制的令牌。 “有难处,拿着这牌子,去当地任何一家官府求助。他们会帮你。” 白若曦站在角楼上,看着那艘船顺流而下,直到在天边变成一个点。 小禄子在她身后问:“太后,您就这么放她走了,不怕她将来泄露宫中秘事吗” “她是个聪明人。” 白若曦淡淡的说。 “本宫给了她新生,她就会守住秘密。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贪恋权位的。” 她转过身,看着身后连绵的宫殿。 脸上是什么表情,没人看得见。 【十六年后】 御书房。 二十八岁的启元帝阎景曜,正头疼的看着跪在自己面前,一身火红戎装,偏要装可怜的亲妹妹。 “阎!宁!曦!” 他板着脸,重重的拍了下桌子。 “你还有脸跟朕说委屈北疆王世子来求亲,关系到我朝北境安危,是国之大事!你尽然在校场比武,当着两国使臣的面,一招‘龙尾摆尾’,把人家的腿给生生打断了!” 跪在地上的,正是大夏最尊贵,也最让人头疼的长公主,阎宁曦。 二十六岁的她,早不是当年那个被抢走只会哭的小女孩。 她有母亲的美貌和脑子,更有青出于蓝的胆子和野性。 “皇兄你这话就不对了。” 阎宁曦扬起那张和白若曦有七分像,却更英气的脸,理直气壮。 “儿臣是和他比武,又不是过家家。是他自己花拳绣腿,本事不行,怨得了谁再说了,一个连我都打不过的男人,怎么做我大夏的驸马传出去,不是丢我皇家的脸!儿臣这分明是为国除害,皇兄您该赏我才是!” “你!” 阎景曜被她这套歪理堵得说不出话,气得在书房里走来走去。 “强词夺理!总之,北疆王的书信以经递上来了,指名道姓要朕给你个说法!你给朕回你的公主殿,好好反省!没有朕的旨意,不许出宫门半步!” “是——” 阎宁曦拖长了声音,不情不愿的应了一声,眼珠子却滴溜溜的转,压根没把这禁足当回事。 当晚,月黑风高。 公主殿的后墙下,一个娇小的身影换上一身月白锦袍,用玉冠束起长发,背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动作熟练的翻墙而出。 守在墙外的兰溪姑姑,如今已是掌管整个后宫的兰尚宫,看着她这身打扮,无奈又宠溺的叹了口气,递上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和一块出宫令牌。 “我的小祖宗,您可千万小心。太后那边,奴婢最多帮您瞒三天。” “知道了知道了,兰溪姑姑你最好了!” 阎宁曦扮了个鬼脸,把自己打扮成一个眉清目秀的富家公子,她压低嗓子,学着男人的腔调,有模有样的拱了拱手。 “兰尚宫放心,本公子去去就回!听说京城最大的青楼‘醉梦楼’新来了个花魁,本公子这就去探探,到底比我宫里的美人如何!” 兰溪被她逗得哭笑不得,在她脑门上轻轻点了一下。 “没个正形!快走吧,巡夜的禁军要过来了。” 阎宁曦嘿嘿一笑,把钱袋和令牌揣进怀里,一转身,像只终于挣脱笼子的鸟,几个闪身,就熟门熟路的消失在宫城的夜色里。 她才不去什么青楼。 她要去看看皇兄口中哪繁华有趣的京城。 要去闯闯母后说的危机四伏的江湖。 她听说,最近京城出了个专偷贪官的侠盗,名号“一支梅”,搅得满城风雨,连皇兄都拿他没办法。 她要去会会这个“一支梅”。 看看,究竟是他的轻功快,还是她的剑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