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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土路在晨光里泛着浅褐色的光，被无数双脚踩得瓷实，车辙印深深浅浅地嵌在路面上，像是大地的纹路。 路的两旁是望不到边的田野，秋收后的土地裸露出深褐色的肌肤，龟裂的纹路像老人脸上的皱纹，纵横交错。 几株枯黄的玉米秆孤零零地立在田埂边，穗子早已被掰走，只剩下干枯的茎秆在风里摇晃，发出“沙沙”的轻响。 田地里偶尔能看到几只麻雀蹦跳着啄食残留的谷粒，被远处传来的动静惊得扑棱棱飞起，掠过头顶灰蒙蒙的天空，留下几道淡淡的影子。 接亲的队伍拉得老长，像一条蜿蜒的土黄色长蛇，在空旷的田野里缓缓移动。 每个人肩头都挑着沉甸甸的担子，竹扁担被压得微微弯曲，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那声音在寂静的田野里格外清晰。 担子两头的粗布口袋鼓鼓囊囊，里面装着小米、红薯干、荞麦面，还有几匹靛蓝的土布和两匹红布，都是这年头稀罕的物件。 红布被风吹得轻轻飘动，在一片枯黄和土黄的色调里，添了几分鲜活的喜意。 陈景走在队伍的最前头，步子稳健，每一步都踩在路中央最平整的地方，节奏均匀，像是在丈量着什么。 阳光落在他的脸上，映出清晰的轮廓，眉头微微蹙着，神情平静，看不出太多情绪，却自有一股让人信服的气场。 陈大牛紧紧跟在陈景身后，比陈景矮了小半个头，身形也略显单薄。 他穿着一身新做的青布衫，布料是家里攒了大半年的布票换来的，领口和袖口都用针线仔细缝了边。 胸前别着一朵红纸剪的大红花，红纸有些粗糙，却被剪得规整，在青布衫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喜庆。 陈大牛脸上泛着拘谨的红，眼神里带着几分忐忑和期待，时不时瞟向陈景的背影，脚步下意识地跟着陈景的节奏，生怕自己走快了或走慢了。 他是今天的新郎，却像是队伍里最不起眼的一个，所有人的目光，似乎都不自觉地围绕着陈景。 队伍里的人大多是陈家村里的青壮年，还有几个辈分稍高的老人。 他们大多穿着打了补丁的土布衣裳，脸上带着淳朴的笑意，却都很有默契地保持着安静。 没人大声说话，只有脚步声、扁担的吱呀声，还有偶尔传来的几声咳嗽，在田野里荡开，又渐渐消散。 大家挑担的节奏都跟着陈景的步伐调整，有人走得快了些，看到陈景的背影，便会下意识地放慢脚步。 有人落在了后面，也会悄悄加快速度跟上，整个队伍像一条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始终保持着整齐的队形。 偶尔有人目光交汇，也只是默契地点点头，或是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没有多余的言语。 路边的沟渠里积着浅浅的水，是前几天下雨留下的，水面上漂浮着几片枯黄的落叶和些许草屑，随着微风轻轻晃动，映出天空灰蒙蒙的影子。 沟渠两岸长满了野草，叶片已经枯黄，却依旧顽强地扎根在泥土里。 几只蚂蚱蹦跳着从草叶上掠过，落入沟渠边的泥土中，不见了踪影。 远处的村落轮廓模糊，几缕炊烟袅袅升起，在晨光里散开，像是给村庄披上了一层薄薄的纱。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身后忽然传来“突突突”的柴油机声响，越来越近，打破了队伍的宁静。 众人下意识地回头望去，只见一辆东方红拖拉机冒着淡淡的黑烟，从土路尽头颠簸着驶来。车斗的栏杆上绑着一束束大红纸花，有的是剪成型的牡丹，有的是简单的圆形，用细麻绳系着，密密麻麻地绕在栏杆上，在枯黄的背景里格外扎眼。 红纸花被风吹得轻轻晃动，像是一团团燃烧的火焰，添了几分热烈的喜意。 驾驶座上坐着的是陈大牛的弟弟陈伟，刚满十六岁，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眼神里却满是兴奋。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工装，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身体随着拖拉机的颠簸微微晃动。 看到队伍，他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脚下轻轻踩了踩刹车，放慢了速度。 拖拉机渐渐追上队伍，陈伟把车头往路边靠了靠，跟在队伍的右侧，柴油机的轰鸣和队伍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原本安静的接亲队伍，顿时多了几分热闹。 车斗里还坐着两个帮忙的后生，他们扶着车斗边缘，看着路边的风景，时不时和队伍里的人挥手示意。 红纸花在车斗上晃悠着，偶尔有几片碎纸屑被风吹落，飘落在黄土路上，被后面的人不小心踩在脚下，融进了泥土里。 拖拉机的轰鸣声惊动了田野里的鸟儿，更多的麻雀扑棱棱飞起，在队伍上空盘旋了几圈，才朝着远处飞去。 陈景依旧走在最前，听到身后的拖拉机声，只是微微侧了侧头，看了一眼，便又转回头，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依旧保持着稳健的节奏。 陈大牛回头看了看弟弟和拖拉机上的红纸花，脸上的拘谨少了几分，多了些许笑意，脚步也轻快了些。 队伍里的人也都松了口气，有人忍不住小声议论起来，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太阳渐渐升高，驱散了晨雾，把温暖的光线洒在大地上。 黄土路被晒得微微发烫，踩上去有些松软。远处的地平线上，渐渐浮现出一片错落有致的黄土瓦片房，屋顶上覆盖着厚厚的茅草，烟囱里冒出的炊烟渐渐多了起来，在村子上空汇聚成一片淡淡的云。 那便是谢家村，今天接亲的目的地。 随着队伍离村子越来越近，路边的田野渐渐被房屋取代。 一些低矮的黄土墙围起一个个小院，院子里种着几棵果树，叶子已经枯黄，枝头挂着几颗干瘪的果子。 偶尔能看到院子里有村民探出头来，好奇地打量着接亲的队伍，脸上带着淳朴的笑意。 几个穿着补丁衣裳的孩子，被队伍的动静吸引，跟在队伍后面跑着，时不时发出几声清脆的笑声，又被大人轻声喝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