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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府中。 暖阁里，炭盆燃得恰到好处，温暖却不燥热。 沈明曦裹着厚厚的斗篷，拥着安宁送来的小巧手炉，像一朵失了根系的芍药，苍白虚弱地倚在榻上。 柳琳琅守在榻边，指尖微颤地整理着刚送来的一匣子新药，动作轻柔，唯恐惊扰了女儿。 川栢刚诊过脉，捻着金针，小心翼翼地刺入沈明曦腕间几处要穴，针尾极细微地颤动着。 “咳……”沈明曦终是没忍住，偏过头低咳出声，她连忙用丝帕掩住口，片刻后放下，素白的帕角悄然落下点暗红。 柳琳琅的心狠狠一揪，忙撇开眼，强笑道：“明曦，方才小神医说了，这咳血是肺络伤损所致，将养着必能好起来的……”话尾带着细微的颤音，她自己亦知苍白无力。 川栢此刻已经懒得纠正这个称谓，只是收了针，声音低沉：“乡君还需静养，万不可劳神、受寒，更不可情绪大起大落。这……病，盘踞肺腑，如跗骨之蛆，最惧牵动。” 言语间有几分未尽之意，柳琳琅知晓他说的是残毒，跟着点点头：“辛苦小神医劳神。” 目光掠过沈明曦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沉郁和疲惫，川栢沉声缓缓道：“我开的新方，佐以药浴熏蒸，或可润养肺络，减轻咳喘之症。”言罢，他对着柳琳琅郑重抬手作揖：“夫人，乡君这病，需得我师父至才有根治的希望，我只能勉力维系。” 沈明曦也没想到，自己在床榻上这一躺，就躺倒了开春。 冬雪终是褪尽了颜色，冰霜的冷硬悄然消融，只余下潮湿泥土与初绽草芽混合的清冽气息。 将军府的庭院里，枯枝抽出了点点嫩绿，有的还会顺着沈明曦房里微微敞开的窗柩探进去些，如同羞涩的试探。 屋檐下，早春细雨滴滴答答，敲在青石板上，发出轻快的脆响，应和着几只雀鸟啁啾。 待到雨后，阳光带着薄薄的暖意，斜斜洒进暖阁，在平整的地板上投下一片明亮的光斑。 川栢留下的新方确实舒缓了一些沈明曦咳喘的紧窒，她帕子上令人心惊的暗红血沫已有两日不曾得见。 苍白的小脸在日光照耀下，难得浮起一层薄薄的、近乎透明的淡粉，像初春枝头最脆弱的花瓣。她正倚在软枕上，指尖捻着一册书页，眼神却有些空茫地望着窗外取茸茸的新绿嫩叶。 珠帘轻响，沈明珠快步走了进来。 她今日穿了身鹅黄春衫，袖口绣着精致的缠枝兰，与这春意正相宜。许是刚从书院归来，脸上还带着几分春日里的活泼气息。 “曦曦！”明珠唤得轻快，挨着床榻坐下，自然地握住妹妹微凉的手：“瞧这天气，真正暖和起来了！院子里那棵梅树，往年都没见它这么早抽新芽呢。”她目光扫过沈明曦手里的书册，又落回她脸上，带着几分小心的试探与难掩的兴奋。 沈明曦弯了弯唇角，气息依旧轻软：“嗯，是暖和些了。芸姐姐的早课声，听来也格外清脆。” 沈明珠见她难得有回应，又精神尚可，便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眼睛亮晶晶的：“曦曦，前两日我听甲班的一些姑娘说起一件趣事。说是京城西郊外，有家名叫宝华禅寺的庙宇，坐落在半山腰上，风景极好！入春后，山道上开满了不知名的野花，一片一片，美得很。”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软，带上一点恳求与期盼的意味：“最重要的是，她们都说……那寺里的菩萨许愿特别灵验，尤其是保佑家人安康的。我……我便一直在想……” 她深吸了一口气，眼神热切地望向沈明曦苍白却沉静的侧脸：“等过两日，你精神再好一些，央求祖母和娘亲应允，我们姐妹一道去宝华寺上柱香吧我想去……为你祈福。听点晨钟暮鼓，呼吸些山间清冽干净的空气，总归……总归比整日闷在这屋子里强些，你说是不是” 她紧紧握着沈明曦的手，像是要通过指尖的温度传递自己的那份期盼与心愿，“就算只是去瞧瞧山花也好，求菩萨保佑我的曦曦彻底拔除病根，快些好起来！你应我一声嘛” 风从半开的窗棂吹进来，带着泥土翻新和草木初生的气息，拂动了沈明曦鬓角几缕柔软的发丝。 她缓缓抬起眼，迎着姐姐殷切期盼的眸光，在那双清澈明亮、写满担忧与祈求的眼睛里，仿佛看见了窗外肆意生长的春意。那目光如此灼热而纯粹，一时间竟让她胸臆间那片长久萦绕的阴翳与沉郁，似乎也被这暖风撬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阳光落在她眼睫上，投下小小的影子轻轻颤动着。 她知晓，沈明珠说这话都是为了能让她开心些。 明明她的姐姐是家中最不信神佛之人，这会儿却主动提起来要去上香…… 沈明珠轻轻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如蝶翼般垂下，再抬起时，眼底深处那份因久病而沉淀的灰蒙蒙的疲惫，似乎被这点滴的希望与光亮冲淡了一丝。 她微微张了张口，声音依旧很轻：“既然这样，那姐姐不如先去同娘亲说说这事儿，娘亲同意了，咱们便一道去。” 沈明珠见她满口答应，当即便站起身来，留下一句“我去问问娘”，便急匆匆走了出去。 沈明曦看着姐姐心急的模样，紧紧抿着的唇微微扬了扬。 沈明珠到偏厅的时候，柳琳琅正对着账册沉思，眉宇间依旧带着挥之不去的忧色。听得女儿脚步，抬眼望去：“明珠这么急，有何事” 沈明珠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语气显得平和又充满希望：“娘，” 她坐到柳琳琅身侧，亲昵地挽住母亲的臂弯，放软了嗓子撒娇道：“您瞧，这几日天气转暖，曦曦精神看着也好了些，气色比前些日子强多了。” 柳琳琅闻言，目光扫过窗外枝头的新绿，眼底却并无太多喜意，只低叹道：“是小神医的方子稳住了些。只是……那毒一日不解，病根终究悬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