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初哥哥,来世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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璇霄丹阙的长宁宫内,花木争相斗艳,在这杪春里添新扮彩,一室生春。
小几上的核桃酥削减了两块,茶盏也去了又添,悠悠的四溢茶香,与那清神的竹木香混淆在一起,竟般配得很。
因前几日降温得厉害,殿门前那遮风挡寒的五彩线络的鸣和凤鸾毡帘还未却下,甫一由外掀开,一股血腥气冲散了清新的草木香。
这刺鼻的铁锈味,让夏梓沅闻着,胃里的茶糕轻微溢散,难受得很。
顾不得这身体的本能反应,她坐不住地抬眼望向被拖进来的全身被冰冷的铁链束缚着的女子身上。
虽散乱毛躁的头发遮住了门脸儿,血色沾染了素白的衣襟,可夏梓沅清楚地知道,此人正是她眼里那个与世无争、不卑不躁专司花草的花匠姑娘。
“佩兰。”她有些语塞,似有震惊,似有不解,似有内疚,似有不平。
佩兰强忍着那倾轧浑身的痛劲儿,趴跪在赤地如意花卉纹栽绒地衣上,锁链撞击着震耳,咳了好几声才撑着昂首,沙哑着回话:“奴婢参见陛下,参见娘娘。”
她叩首行礼时,一双夹得粗硬的血手颤巍巍地停在离地面约摸一寸的地方,虽下半身将干的伤痕又扯破开始滴红珠,染脏了地衣,可手却怎么也没抚下。
这血肉淋漓的一幕,在场的,除了几个男人,女子们面上都有了几分惊恐。
素闻慎刑司有七十二道刑罚,行刑之人又最是不留情面,再加上佩兰是由陛下送进去的,那些个下手之人怎可能会轻。
褚肆自她进来后,并未分神在意她的伤势如何,也没让她起身,仍是手肘倚台几,浅品着香茗,深谙不见底地盯着夏梓沅的动作,耐人寻味。
阿沅,为何会如此在意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宫女呢
而冷不防被佩兰遘残的伤躯挑动了心软的神经,夏梓沅暗道不妙,只好闷声坐高堂,暖声问询起来:
“佩兰起身罢,陛下好意将你自慎刑司提了出来,给你个剖白的机会,你倒是说说你缘何昨日要携着那些个珠宝诡异地在宫里行走”
佩兰唯唯诺诺地,怎么也不肯吭声。
她这哑火的样子,夏梓沅很是发懵,脑子里自动分析起来:若只是单纯的偷盗宫中物什拿到宫外贩卖,轻则发遣重则死刑,可依佩兰的性子,不是贪财之人。
既非这般,那她该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所以才避而不谈,既然是苦衷,不好硬要她张口。
心里有了大致的脉络,她侧过身子,望向正窥探他的褚肆那幽幽的眼瞳里,低声细语:“陛下,佩兰携带的那些珠宝可有调查过,是偷得的,还是她自个儿的东西”
褚肆想了想,回道:“郭茂说,除了你的那根簪子,皆是她自个儿的。”
这一点,他当初听到时也很是费解,既然是光明正大得来的,她又何必这般藏着掖着的,宁愿受刑也不肯解释一句。
这一回答,夏梓沅心里有些苗头了。
按照常理说,宫女既入了宫,那便不得轻易出,即使家中出事也是不能的,除非年岁到了被遣出宫去,那她着急忙慌地携带着这些钱财,定是有谁要用到。
她继续与他絮絮叨叨地问着:“那陛下,可调查过佩兰的卷宗,她家中人是否安在”
褚肆不负所望,这一点他是明晰的:“上一任林官因修剪草木的手艺精湛,为同侪所冤锒铛入狱,后得查清,虽官复原职,却留下一身沉疴。”
“在他药石无医故去之后,家中无主母,小妾与管家私相授受,暗通款曲,什么也没留下,那时,许是无路可走,她才参与宫女的选拔,入了宫吧。”
他只当做一寻常事,语气平淡,这种境遇,说不上太惨,起码在他看来,并不惨。
听完佩兰的遭遇,夏梓沅唏嘘不已,既她无路可走,那定是有别的羁绊,刨除了亲情,那最大的可能,就是...儿女情长了。
佩兰这么着急将手中的钱财都拿出来,此人在她心中的份量不可谓轻,况且钱要流出宫外,又会经谁的手呢
有迹可循也让夏梓沅的思绪清晰了些,她复又无奈地打量起地上恭首的佩兰,琳琅斐然的女孩儿遭此大刑,却不露一词,那人就这么重要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年华尚浅之人,怎装得下这么多心事呢
没等她试图以信任击溃她的心理防线,褚肆猝然张口了:“郭茂,命唐雨乔去查查昨日皇城外围的禁军、寻常出入宫门的内监等可有擅离职守之人。”
他和夏梓沅想到一块去了,既在她身上破不开口子,那就从协助之人下手,虽排查起来要费好一番功夫,可贵在可观后效。
他的话一落下,就见佩兰一直缄口不言缩着的身子颤动不已,她似要张口,嗓子却干涩得如老妪:
“陛下,一切皆是奴婢的过错,是奴婢一人攒够了钱财不愿再滞在这憋闷的宫里意欲出逃,与他人无关。”
昨日浸过盐水的皮鞭如雨点般落在身上,她这么一扯,又是火辣辣得疼得厉害。
可她不能连累了杜衡哥,杜衡哥前几年才被选拔为禁军,正是风华正茂意得志满的好时光,他为她做的已然够多了,时不时地自宫外带些新兴的小食首饰不说,还冒着大不韪为她交代初哥哥的事。
她怎能再因私心害了他呢,他的前途是巍巍高山,切不可因她一介矮草折了身份。
走投无路,佩兰蛾眉蹙了又蹙,心中实属难安,像是郑重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她一腔孤勇朝着殿中粗壮的红柱撞了过去,哀戚不已:初哥哥,来世再见吧。
她如此决绝的求死,惊得夏梓沅再也坐不住,自榻上匆匆站起,结局不应该是这样!
侥幸,千钧一发之际,惊风动了,猛地一扯,将寻死的佩兰踉跄地自鬼门关拉了回来。
许是生死一线,心中有事难平加之身上的遍体鳞伤,佩兰终是晕了过去。
惊风讶然,手中脱力,竟任由她躺在了地衣上,满脸的无辜:他什么都没做,是她倒打一耙!
事态发展到此等境地,夏梓沅也五味杂陈,总归,人还活着,活着便是头等大好事了。
褚肆却不同于她的如释重负,事情尚未查清,此人又差点脏了阿沅的长宁宫,他势要弄清个究竟的:“郭茂,命唐雨乔来御书房,朕有要事相谈。”
说罢,也没了品茗的心思,只觉一身晦气,悒悒不乐,他没管地上躺着的人,脸色铁青地踏步离去。
“恭送陛下。”反应过来的长宁宫众人,齐齐行礼敬别。
惊风守在佩兰跟前,没了动作,抬眼看着夏梓沅,想听命行事。
夏梓沅揉了揉酸胀的脑袋,轻飘飘地说了句:“将人带到西厢房,好生安置,另去请太医来看看。”
春夏对殿内方才的事摸不清头脑,她提起裙摆领命去了太医署。
冰月也不解娘娘此举何意,心生疑惑:“娘娘,此人是个硬骨头,口风这么紧,始终未说个真话,娘娘如此善心安置她,陛下那边”
各为其主,她也是怕陛下因此对娘娘不满。
夏梓沅招呼着惊风将人小心抬过去,无碍地摆了摆手:“陛下既未说什么,那便是想让本宫看着办的,在事情未查明前,佩兰...得活着。”
若是不管不顾,任由她横躺别处,恐也是熬不了多久的。
待真相大白,那就什么都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