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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丝毫犹豫，仰起头，喉结滚动，咕咚咕咚，将那杯足以灼伤喉咙的威士忌一饮而尽。辛辣滚烫的液体如同燃烧的火线冲入胃中，带来剧烈的灼烧感，但他强忍着，面不改色，又迅速倒满第二杯，同样是一口饮尽。接着是第三杯。 三杯酒，在数息之间完成。干净、利落、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决绝力量。杯底朝方世麟微微倾示意后，他欠身一个幅度不大的礼：“再次告罪。” “咣”一声，空杯放回桌面，顾怀安话说得滴水不漏，姿态放得极低，将所有的过错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随即，不顾梁慧瞬间煞白继而涨红的脸，也丝毫不在意周围人或惊讶、或了然、或鄙夷的窃窃私语，他近乎强硬地挽住梁慧的手臂，力道之大，让梁慧手腕生疼。 他几乎是半拖半拽地，将一脸错愕与即将爆发的梁慧带离了这个令人窒息的风暴中心，留下表情高深莫测的方世麟，和……心脏几乎跳出胸膛的秦月漓。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追随顾怀安拽着梁慧离去的背影，直到那背影消失在衣着光鲜的人流之中，才艰难地、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 她重新将自己塞回那个名为“紫罗兰”的躯壳里，微笑依旧完美无瑕，却只有她自己知道，背上的冷汗已悄然浸透了昂贵的丝绒裙衬里。 宴会厅边缘的僻静角落，梁慧确认周围无人关注后，“啪”的一声脆响，是梁慧的鳄鱼皮手包狠狠砸在地上的声音。 梁慧猛地挣开顾怀安的手，像甩掉什么脏东西，胸脯剧烈起伏，一双精心描画的丹凤眼因为盛怒而扭曲，哪里还有半分刚才在人群中的雍容 尽管压低了嗓音，但那尖利的声音却像淬毒的刀子一样刺向顾怀安：“顾怀安！你当真是翅膀硬得能捅破天了！为了护着那个下贱的小蹄子，连脸面都不要了！连亲妈的脸都敢往地上踩！” 她眼中燃烧着疯狂的怒火与刻骨的怨毒：“我让她喝杯酒你就心疼了！装什么情深义重！你怎么不心疼她被方世麟那个老色鬼搂着腰！搂那么紧！手放哪儿了你不长眼看吗！ 你看看她刚才那样子！在那半老男人怀里乖顺得跟只猫似的！男人搂腰那么紧，她可连挣一下都没有！人前都这般不知廉耻，人后还不知被多少人糟蹋过多少回了！ 就她那双被穿过千百次的破鞋，也就你这没脑子的当个宝！顾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母亲！”顾怀安猛地低吼出声，声音如同绷紧的弦，带着浓重的压抑，太阳穴突突直跳，紧握的拳头指节捏得发白，手背上青筋狰狞毕露，仿佛下一秒就要砸在旁边的柱子上。 那双总是深邃冷静的眸子里，此刻翻涌着风暴般的红意，死死盯着眼前歇斯底里的妇人，那不是愤怒，是几乎将他淹没的，源自血脉深处的悲怆与无力。 “怎么！顾家少尉神气煞侬了！想动我根手指头是伐眼乌珠瞪得铃铛嘎大，想吓啥人！”梁慧非但不惧，反而逼近一步，将保养得宜却写满刻薄的脸凑到他眼前，声音压得更低，却更淬毒，“打呀！朝侬亲娘面孔高头打！侬今朝敢碰我根头发丝，明朝！明朝我就冲到丽花汇门口去闹！闹到侬军情处办公室里去呀！ 让全海城的人都晓得了，看看侬迭位军情处大老爷们，怎么为了一个‘贱骨头’动手打亲生娘的！看看伊迭只狐狸精还有啥面孔立勒海城！侬搿身老虎皮嘛，扒忒算数！ 老老实实给我死回屋里厢来，跟侬老头子好好交学学‘生意经’！搿才是侬额‘正道’！” 自小在家听着母亲沪语指责谩骂的记忆涌上心间，如同冰水浇头，瞬间熄灭了顾怀安心底的暴怒火焰，留下的只有一片冰冷彻骨的无力感和深深的疲惫。 他看着眼前面目狰狞的母亲，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松开了紧握的拳头，掌心早已印下深深的月牙痕。 “我不会妥协的。”他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带着一种死寂般的疲惫，“军情处也不可能轻易放我离开。你去闹，闹得满城风雨，他们有的是办法。明面上的工作没了，结果只会是我被安排去做更危险、更见不得光的潜伏任务。母亲……” 顾怀安抬眼，深深地看着梁慧，眼中再无往日的低眉顺眼，只有冰冷的洞悉：“海城不是顾家的一言堂，单说这方家，就不是我们现在能撼动的。 你总想着控制我，但我早就不是那个会任你摆布、言听计从的乖儿子了。” 他顿了顿，向前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却字字如冰锥，刺入梁慧的心底：“海城水深，你看到的，我是军情处的上尉。但，那只是你看到的。 母亲，只信自己的眼睛在海城……是很危险的。一意孤行，有时候代价，超乎想象。” 顾怀安不能替秦月漓解释，只能以自身举例，以军情处的手段震慑，希望母亲能安分些…… 梁慧被他这平静下蕴藏的巨大寒意的眼神震慑住了，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他的话里藏着某种她无法理解却本能感到恐惧的东西。 她忽然想到儿子平时接触的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秘密，那些她从来不敢深究的黑暗角落。 “侬……”她喉咙有些发干，一股莫名的寒意从脚底窜起，“顾怀安！侬讲啥物事啦！吓我啊是伐！吓侬亲娘我啊是伐啦！” 顾怀安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动手慢条斯理地将刚才被梁慧挣扎时扯歪的领带一丝不苟地理正。指尖抚过领结，动作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他低头，抿了一下因酒精而略显干涩的嘴唇，然后抬眼，声音清晰地响起，仿佛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母亲对军情处的清理名单应该有所耳闻吧。他们只看价值，看……威胁程度。” “而我，”他最后整了整西装的翻领，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没有让你不上那个名单的权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