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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认定我是福泽之人后,就开始猜测那个祸害城州的人究竟是谁……后来有人猜测,所谓‘善恶同出’的那个恶人,就是我的同胞弟弟。而那孩子,当晚就夭折了……” “我想知道,他究竟是怎样逝世的。是否与一城的安宁有关是否因为我的生,所以莫须有地定了他的死” “……” 赵水想起了许久前,赫连破知晓他娘是城主夫人的闺中密友时,向他说过的一番话。他当时还觉心惊,为何会对他这一个认识不久的外人说这些话——估计那时候,连赫连破都不知道。 原来是因缘使然。 赵水断然不想做这样的假设,可曾守宫长对他说的话,城主几次三番的对他“特别的关注”,还有他异于常人的天赋、捏碎的玉牌和其中星念…… “天地混沌,善恶同出。城州将乱,吾辈祸福。后室将至,开阳生女。阴阳玄和,灵主之魄,终破天下之诅。” 所以…… 他就是,别人口中的那个“诅咒”,那个罪大恶极之人吗 赵水忽然觉得不寒而栗—— 他死,便不是预言中的罪恶;他生,此生就要始终承受这一份责难。 怪不得从小到大,只要他稍一出格,爹娘便会小题大做地管束他。 怪不得有好几次,身边的亲近之人都嘱托他“择路”、“本心”。倘若更多的人知道他的身份,肯定将迎来更多的监视与指责。 怪不得,爹娘要三缄其口,不惜多次编造谎言。 赵水还记得那时候他自己对赫连破说,天下父母心,断然不会对孩子出手。却没想到还有另一种做法的可能,就是瞒过所有的人,给新生的婴孩烙上“已亡”的印记。 赫连水,其实早“死”了。 大雨瓢泼,随风倾洒,沾湿赵水的鞋子和衣摆。 巷口处拐出来一人,撑着纸伞,手里也握了一把,左右张望后向这边喊道:“赵水” 赵水赶紧将手中的如意收起来。 “付铮,你怎么来了”他蹭了下鼻头的雨珠,说道。 “方才找你房间里没人,看下雨了就出来找找看。”付铮回道,走进棚下与赵水并肩立着,将伞递给他。 “多谢。” “那回去吗” “回去吧。” 赵水打开伞,迈过道边积攒的一滩水,走近付铮。 付铮打量了眼他的神色,先转过身,往来时的巷口走去。 两人一人一伞,并肩而行。赵水那藏在胸襟中的如意凹凸不平,隔得他心口有些不舒服。 “怎么了”付铮问道,“从哨塔回来就见你不对劲儿。” 赵水未答,而是转口向她问道:“今日支撑那么久,你有没有受伤” “还行,就是胳膊有点酸。”付铮回道,捏了捏撑伞的那条胳膊,酸爽的感觉让她觉得舒服一些。 赵水将伞把从她手中接过,说道:“我来吧。今日多谢你了。” 失了手中伞柄的掌控,付铮愣了下,才跟随他帮忙撑起的伞缓步往前走着。 看一眼赵水,付铮背过两手说道:“倒是确实该谢。你自己在那里对赫连破喊着撑住撑住,好个像模像样的铁汉子,结果最后出力的还不是我” 这话让赵水笑了,点头回道:“今日脱险,确实全仰仗女侠之力,在下佩服。” “得了吧。” 这场雨丝毫没有消歇的意思。 急冲冲的雨幕将周遭的一切隔绝在外,长街上,仿佛只剩下两把伞、两个人,缓缓而行。 “付铮。”半晌的沉默后,赵水开口道。 “嗯” “刚开始知道星门预言的时候,你还记得是什么心情” 付铮转了下眼睛,果断回道:“很骄傲。当时我爹说,我身负使命,以后将有很大的作为。” 对于这样肯定的回答,赵水感到意外。他本以为,付铮会排斥这些命定之言。 他的心中略感黯淡——虽然她这样想,再正常不过。 落雨将付铮拦得更慢了些,她身后的衣裳贴着赵水撑伞的衣袖,将靠未靠。 “但是……”她语气转弱,接着说道,“后来溜出山听到外头的传言,才发现根本不是爹说的那样。预言中的我,根本不会有什么作为——除非嫁给赫连氏,一荣俱荣。” 赵水捏紧伞柄,没有说话, “然后发现,不管我再做什么好事,别人都会说,原来是开阳之女,怪不得。后来跟赫连聊起,才发现一样的,预言抹杀了我所有的长处,也抹杀了他的勤勉。世人所见的我们,不过是一个嫁对人,一个天赐优异而已。” 说到这里,付铮仰脖叹了叹。 她接着道:“这预言,生生束缚了我们两个。我真怕,会束缚一生。” “其实……”赵水以极轻的声音道,“还有第三人。” “嗯” “没什么。” 赵水弯弯嘴,搪塞过去。两人拐过街角,望见了酒楼。 此时门前正走过一队夜防,察看着街道的损坏,仿佛一场败仗之后的清点,紧张,又疲累。 “那你相信这预言吗”赵水忽然问道。 “我不信。” 她不嫁赫连氏,照样可做一朝良臣。 “我也一样。”赵水接着她的话,轻声而笃定地道。 这一句话仿佛一齿爪勾,勾得付铮抬起眸睫。 她微微侧头看向赵水,道:“你……” 却见他仍望着前面,目光茫茫没什么波澜,好似方才的话根本是无心之言,没有其他的意思。 “进去吧。”赵水说道。 付铮回神,这才发觉两人已走到门口的阶前。于是她没再作声,接过赵水帮忙合上的纸伞,进了酒楼。 赵水跟在后头,心思越发空洞,明明是得到了浮于水面的真相与身份,却好像失去了什么似的。走上楼的时候,他看着付铮进屋的背影,又扫了眼赫连破已然熄灯的房间。 预言束缚的是三个人。 承受那最重的枷锁的,应该是将为祸世间的那个“恶人”吧。可幸运的是,这二十余年来,赵水都未曾像他们一样背负过这枷锁——是他的爹娘一直背着。赵水不敢想象他的身份揭开会发生什么,他将如何面对身边之人,他们又如何面对他、世人如何面对他…… 只有一切依旧掩藏住,往后的日子就一如往常,他想。 他是赵水,做好赵水就行了。 长夜漫漫,凌晨的雨声渐小,一拖拉,便淅淅沥沥了两日。 第三天,拨云见日,光芒映着满城,焕然如新。 “噼里啪啦——” “来来来,各位里面请,随便坐!” 酒楼就像新开张一样,弄了两个大红灯笼高高挂,还在门前放了几串鞭炮。 开店的不愧是生意人,明面上说是为远道而来的灵人们接风洗尘,以对救幻丝城一劫表示感谢,实则是把他们当成了招揽客人的稀罕,引来不少城民围观。这一下,店铺不仅把请他们星门中人的钱收回本儿,还赚了一笔,又能把酒楼的名声给一炮打响,真是一举三得的好算计。 赵水百无聊赖地坐在圆桌一角,一粒一粒地往嘴抛着花生米。 “来,几位灵人,请这里入座。”掌柜的热切招呼声由远及近,往赵水他们这桌走来。 “没事,您忙您的!”是开阳门主一贯的乐呵声。 周围人纷纷站起,赵水也跟着恭敬地行礼。 他看见开阳门主身后跟着几位开阳门的前辈,其中还有郭垂星长,两人相互注意到,笑着点头致意。 “可以啊,你们几个,第一次下山历练就搞出这么大阵仗。”开阳门主背着手,沿圆桌挨个看过去,“你们都在这儿了吗” “回开阳门主,玉衡门人汪岚星同,和天璇门人宁从善宁星同,没有在这里。”司马昕起身答道。 “他们怎么没下来”开阳门主拍着肚皮笑道,“大吃大喝这么好的机会都不要” “汪星同昨日感染风寒,没什么胃口,门主见谅。”司马昕答道。 “哦,所以找宁从善去医治了他一个研究毒术的敢让他看吗……” 司马昕抿抿嘴,与桌边几人对视了眼,没有答话。 虽然不知具体原因,但宁从善和汪岚相互看不顺眼已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宁星同哪里会去给他看病,估计是这几日看不上付靖泽,不想吃他爹娘做的饭菜罢了。 “不过这宁从善倒真入对了门,这次能管住那么多百姓没受伤,他的功劳不小。”没人接话,开阳门主自顾自说了下去,一屁股坐在赵水对面的空位上,说道,“这小子一开始我就有些印象,当时跟赵水一同比试暗器,脾气不小嘞。诶,赵水,听说你练到‘牵灵作’了” “回门主,是。”赵水拱手答道。 “你这小子!”开阳门主半怒半笑地拍案道,“这么大的事都不与星门里说一声!多长脸哪,赶明儿咱超了他赫连世子,你看怎样” 赵水讪讪而笑。 “那看来晚辈要加倍努力了。”赫连破笑着接口道,“莫让贵门压了一头去。” “嘿嘿,好小子,待会儿陪本门主喝一杯!” “是。” “爹——”付铮阴着脸道。 开阳门主原本张扬的姿态立马收敛,好声好气地抿起手指,向付铮低声道:“就一杯,一点儿,你娘在家里都不让我沾一滴,这好不容易出来了……” 三人的对话在他人看来,就是一家人的相互打趣,皆闭口含笑地坐着,没有插话。 唯独赵水,软趴趴的身子看上去甚无精神。 “门主!”付靖泽从后厨端菜上来,望见开阳门主,欣喜地上前行礼道。 “好徒儿。”开阳门主起身道,“你爹娘在后厨呢” “是,他们说好久未见您,待会儿忙完了便来。” “行,让他们少做点儿就行,别累着。” “爹娘说,特地给各位单独做菜,时间可能会久点儿,见谅哈。门主,弟子先去送菜了。”说完,付靖泽笑呵呵地一手一个菜盘,往别处的客人桌上送去了。 许瑶儿嘴角勾笑,一边夹着桌上的凉菜一边说道:“付门主刚还说要大吃大喝呢,装得这么客气不怕人笑” “你这小娘子。”开阳门主回道,“伶牙俐齿的,真跟小时候一样!” 许瑶儿骤然停筷,看了看付铮,向开阳门主问道:“你们,说过这件事了” “是,昨日娃子跟我说过了,摇光门主之女,俺记得清楚。当时是娃子她娘领你去见你娘的,忘了” “晚辈……”许瑶儿在记忆中搜寻,拾摘出了些许模糊的印象。 当年她娘好像是受了伤,在一处偏院休养,当时她被一女子领进门时,她满眼只剩下消瘦苍白的母亲。 后来他娘说有机会要记得向开阳门报恩,她只当是为报母命而还恩。 未曾想,她心心念念救己于孱弱之中的恩人,却正是开阳之女。 许瑶儿立即放筷起身,目含鳞波,低眸向开阳门主与付铮蹲身行礼,说道:“晚辈,谢过当年开阳门主一家相助之恩。” “诶,女娃子,受意了。”开阳门主起身向她摆摆手,说道,“你要真想谢,帮帮忙,把俺闺女拾掇拾掇,这一天天的总跟一群男子混在一起,连打扮都学他们,嗯,不好看……” 一大桌子的男子听到这话,默默低下头。 “老头儿你坐下。”付铮一把把他爹拉下,塞了口凉菜给他道,“别说了,吃菜!” “诶,吃菜吃菜。”开阳门主笑呵呵地取出插在口中的木筷,笑呵呵地一边嚼着,一边招呼各人动筷开餐。 整个酒楼被杂言杂语弄得闹腾腾的,稍微小声了点儿,便没法让对方听到。 星门灵人的这桌的确是上菜最慢的,但每一道都是显而易见的精心烹制,或是软糯酥润、或是入口即化,或是嘎嘣儿脆的爽口。 但他们没得空闲安然地吃——来这桌言谢拜见的客人接踵而至,这几人根本应付不过来。 “来,肉质肥厚的幻丝鲤鱼咯!祝各位年年有余,立此一劫跃过龙门,好运连连!”掌柜亲自领着一排跑堂从后厨走了出来,向各位喊道。 “好!” “啪啪……” 掌声与叫好在酒楼内交叠回荡,一盘盘整条的红烧鲤鱼送上大桌,引得众人气氛再达高潮。 觥筹交错间,谁也没注意到,从后厨传来的第一声嘶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