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世界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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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停了，乌云还在。 “这边走这边走！”破军三步并作两步跳上台阶，在皇宫门口坐下，仰头咕咚咕咚喝了几口冰水。 茜茜搀扶着薇薇公主小心翼翼地前行，这对茜茜显然不是什么难事，但是薇薇刚从幽暗囚笼中挣脱，又直面了那场撕裂天地的浩劫，她本就单薄的身子骨像是被彻底抽去了力气，每一步都像踏在松软的流沙上虚浮而沉重。才走出不过几步，那双纤细的腿便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还好吗”四月及时上前，稳稳地扶住了薇薇另一侧手臂。 薇薇抬起脸。那双灰蒙蒙的眸子先是茫然地扩散开，随即猛地收缩了一下，像受惊的蝶翼：“其他人们...怎么样了” 她的声音那么轻，轻的像是片受惊的蝶翼。 “没问题的，贪狼和三月在组织他们去安全的地方避难休整。”四月看着薇薇，没忍住摸了摸她的头顶，“倒是你...真的没问题吗” 这对姐妹看起来年纪应该比她还小上一截，茜茜倒是生龙活虎，但薇薇整个人都透着一股随时会碎裂的脆弱，仿佛一阵稍大的风就能将她吹熄。四月暗叹，罗罗亲王的囚禁早已耗尽了她的元气，刚刚重见天日又遭遇这种天灾，即便身体没受伤，那紧绷的心弦恐怕也已到了极限。 “我没什么问题...”薇薇摇了摇头，额前几缕碎发随之晃动，“但依然有种说不出的...不安。” 四月一怔。经她这么一说，四月也骤然感到一种模糊而强烈的缺失感，仿佛遗落了某件极其重要的东西。然而此刻她的思绪也如同这未散的阴云般混乱纠缠，那关键的记忆碎片怎么也捞不起来。 越是想不起来，那种缺失感反而愈发浓重，沉甸甸地压在四月的心头。如果是别人说出这话或许她还能强自镇定，可偏偏是薇薇。 这个纤细的仿佛一触即碎的少女对这个世界的感知远远的超过了在场的任何人，就像水中的游鱼，纤细的神经末梢捕捉着最幽微的震颤。虽然她的双眼只能看到无边黑暗，但她对这个世界的“看”，却早已超越了肉眼凡胎的界限，直抵某种令人心悸的真实。 那遮天蔽日的骸骨巨影仿佛还盘踞在铅灰色的云层深处，狰狞的骨翼尚未撕裂天幕。 那时，就是薇薇第一个“看”到了那灭顶之灾的阴影。 此时薇薇那轻如叹息的不安，在四月听来无异于风暴将临前最刺耳的警铃，她比清晰地感知到那必定是足以撕裂此刻短暂安宁的冰冷锋刃。这份源于薇薇直觉的恐慌如同无声的潮水一点点漫过四月的脚踝，冰冷刺骨。 一只带着硝烟与尘土气息的手，毫无预兆地落在了四月的肩头。 四月猛地一个激灵，整个人几乎要弹跳起来。她猛地转身，发梢在微凉的空气中划出一道惊惶的弧线，映入眼帘的是三月那张熟悉的脸。他脸上还残留着劫后余生的疲惫，但那双眼睛却像黑夜中尚未熄灭的星火。 “怎么了”三月的声音有些低哑，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紧绷。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四月脸上那来不及掩饰的惊悸和苍白。 四月急促地吸了一口气，试图压下胸腔里那擂鼓般的心跳。她下意识地抬手，指尖用力按压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仿佛想将那团纠缠不休的迷雾摁回脑海深处。然而那种诡异的不安感非但没有消退，反而像被投入石子的死水，涟漪一圈圈扩大，带着令人窒息的寒意。 “出什么事了”三月扶住四月的肩膀，扫视四周的眼神不知不觉的冷冽了几分。 “我们...”四月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目光越过三月的肩膀，投向远处铅灰色天幕下尚未散尽的尘埃，“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忘记了什么”三月眉峰骤然蹙紧，“你说的是什么” 四月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她猛地抬起脸，那双总是沉静如湖的眸子此刻却像是碎裂的冰面，底下有看不见的暗流在疯狂涌动。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指尖的冰凉在迅速蔓延，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向着那个模糊却致命的“遗忘之物”奔涌而去。 “我不知道...！”她的声音拔高了，像绷到极限的琴弦骤然断裂的尾音，“但一定有什么！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被我们…被所有人忽略掉了！” “我说你是不是多虑了啊”黑月叹出一口白气，“既不能操控它出来干架，也不能吃了它大补，那就让它先在这埋着又如何呢缪尔把它带走了又能怎” 沧月没有回答，脚步未停，下颌的线条绷紧。 黑月有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指节蹭过鬓角。他拧着脖子，视线像探照灯一样扫过这条深埋地底的通道。墙壁冰冷的砖缝里不断渗出湿气，带着一股子陈年老窖的阴森劲儿，粘腻地糊在皮肤上。昏暗的光线下，那些墨绿色的苔藓爬满了视线所及之处，像一层毛茸茸的霉菌。他的目光最终钉死在通道尽头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上，似乎想用眼神把那层层叠叠的墨色撕开一道口子。 见鬼，他来了这么久压根不知道波塞冬的皇宫地下还有这么个鬼地方。这女人明明比他晚到岛上，可对这迷宫般的暗道熟悉得就像回自己家后院。 他的视线漫无目的地划过冰冷的石壁，像掠过一片死水。可就在下一秒，那散漫的目光猛地一缩，如同被无形的针狠狠扎了一下。 石壁上，赫然画着一棵巨大的树。 一棵他绝对忘不了的树。 在拉斯维加斯的龙族遗迹里，他曾见过同样的树！ “这…这是…” 黑月的声音像是被那湿冷的空气冻住了，卡在喉咙里。他的脚步像被瞬间焊死在地面，身体不自觉地微微前倾。这确实是与那遗迹中完全一样的“树”，树的枝桠上所刻的那些身形——奥丁、因陀罗，也与他曾经见到的那棵树完全一致。 “他们评价你没有脑子，看来真是精准。”沧月清冷的声音几乎在同一刻响起，她也停下了脚步，没有回头，声音在狭窄的地道里带着点金属摩擦般的质感，“走了这么久，才发现墙上刻着龙族的世界树” “世界...树”黑月咀嚼了一下这个词汇。他记得曾经在北欧神话中读到过类似的东西：在北欧神话中，由一棵巨树的枝干构成整个世界。这棵树总共有三个树根，第一根树根深入神王奥丁所在的阿斯加德，根下有乌尔德之泉，每日诸神会聚在泉水旁边开会。泉水旁边还住着诺伦三女神，也就是神话中的“命运女神”；第二根树根深入约顿海姆，也就是巨人的居所，其根下有智慧与知识之泉。奥丁为获得预知未来的能力，以剜出右眼为代价饮用泉水，从而知晓“诸神黄昏”的终极预言；第三根树根深入雾之国尼福尔海姆，其树根下有赫瓦格密尔泉和一条不断啃食树根的巨龙“尼德霍格”。它不停地吞噬树根，直到有一天当它终能咬断这株树时，诸神黄昏就会来临。 世界树顶端的公鸡古林肯比不断地长鸣警告，啼叫得声嘶力竭，立于“金宫”屋顶的法亚拉也全力呼应，巨狼芬里尔挣脱了诸神打造的枷锁，它的两只魔狼儿子哈提和斯库尔分别吞掉了天空中的月亮与太阳；尼德霍格掏空了世界之树的深根；环绕“中庭”的尘世巨蟒耶梦加得从海底泥床上醒来，硕长的尾巴掀起巨浪淹没了中庭米德加尔特的山谷和山脉，海水直冲上诸神的国度；同时，霜巨人和居住在山上的其他巨人们也赶来；被囚禁的洛基重获自由。 黑月毫无预兆地打了个冷战，像是有人把一块刚从冰窖里刨出来的石头塞进了他后颈的衣领里。这股寒意并非来自地道渗骨的湿气，而是源于骤然在他颅腔内炸响的声音——艾米博士的声音。 “神话是我们的指南针。” 那些强大到近乎不朽的存在，他们的突然销声匿迹难道也和这该死的“指南针”指向的某个终点有关那个缪尔五世…他扮演的，难道就是神话里那个搅动诸神黄昏的洛基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在他脑子里刮起一阵带着血腥味的阴风。他几乎能闻到拉斯维加斯遗迹里那股尘土和腐朽金属混合的味道，看到缪尔五世那张混杂着疯狂与扭曲的脸。 “啧。” 咂舌声像一把冰冷的镊子，精准地夹断了黑月脑海中正在疯长的藤蔓。 沧月不知何时侧过了半边脸，昏暗的光线下，只能看到她冷峭的下颌线和微微抿起的嘴角。她的目光像手术台上无影灯投下的光柱般穿透了他脸上那层惊疑不定的薄雾，精准地钉在他瞳孔深处那点混乱的猜想上。 “省省你那些廉价的神话拼图游戏，这棵树跟北欧神话里那棵被吹得天花乱坠的东西连一根枝桠的关系都扯不上。”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能把空气都冻住的冷硬，“它唯一的作用就是记录龙族的历史，仅此而已。” “历史…” 黑月下意识地重复着这个词，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这一次，他的目光不再是粗略地扫过那盘踞的龙影，而是像被无形的钩子拖拽着，死死钉在了那些虬结蜿蜒的枝桠上。 不对！他浑身一凛，墙壁上的那些枝桠根本不是什么木质纹理！在石壁本身细微的龟裂和苔藓侵蚀的痕迹之下，他才惊觉那些支撑着龙影、如同血管般延伸的枝桠，其构成物并非岩石的天然纹路，而是密密麻麻、细如蚊蚋的文字！它们以一种近乎病态的精密程度排列、扭曲、缠绕在一起，构成了整棵巨树的筋骨脉络。 只是，时间在这里扮演了最冷酷的雕刻师。 那些曾经可能清晰锐利的刻痕，如今被一层类似钙化的物质模糊了边缘，如同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的冰霜。更深的缝隙里，墨绿色的苔藓像顽固的污渍一点点啃噬着那些古老的符号。大部分字迹已经彻底糊成一片，只留下一些断续的、意义不明的笔画，如同垂死者指尖最后无力的划痕在昏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 它们不再是承载信息的载体，倒更像是一具庞大骸骨上残留的的古老刺青。 黑月几乎是屏住了呼吸，指尖不受控制地向前探去，想要触摸那些模糊的凹痕。仿佛这样就能穿透时间的阻隔，读取到一丝半点被封印的龙族秘辛。 冰冷的石壁触感传来，带着地底深处恒久的寒意，也彻底浇灭了他指尖那点微弱的希冀。这些文字连同它们所记载的一切，早已被漫长的时间磨平了棱角，变成了一堵无法解读的、沉默的墙。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抽气声，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茫然。 “在华夏的古代有一种人叫做‘史官’，他们专门记录自己所生朝代的历史，所以华夏会有《史记》《资治通鉴》这种书籍存在。”沧月的声音毫无波澜地响起，她甚至没有回头去看那面石壁，仿佛那上面的景象早已刻印在她冰冷的记忆里，“这棵树的性质一样。只不过龙族的历史，到最后都要汇聚到一个个体身上，这个种族一切的历史都将在这个个体身上终结。” 她抬起手，指向了壁画顶端。 黑月的视线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跟了过去。脖颈的肌肉牵动着，带着一种近乎认命的僵硬感。即使不用看，他也能在脑海里清晰地复现出那个位置的景象：盘踞的暗影，燃烧的龙瞳，以及那悬于树冠之上的黑色王座。 果然。 当他的目光真正落在那片区域时，视网膜上接收到的图像与脑海中的记忆严丝合缝地重叠。分毫不差。就连那王座扭曲的轮廓，每一道狰狞的棱角都像是从拉斯维加斯遗迹里硬生生抠下来，再原封不动拓印在这潮湿的石壁上的。冰冷的石雕线条，却散发出一种令人窒息的、活物般的威压。 那条黑色的巨龙依旧如同凝固的深渊，盘踞在王座之上。石壁的冰冷质感也无法封存它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沉重的威压，仅仅是视觉的接触，就能让周围的空气变得粘稠滞重。 龙首低垂，姿态永恒不变，如同亘古不变的星辰轨迹。猩红与赤金交织的烈焰如同两座在深渊底部燃烧的熔炉无声地翻腾着，释放出足以灼伤灵魂的光与热。那目光穿透了石壁的冰冷，穿透了时空的阻隔，以一种绝对主宰的姿态，冰冷地俯视着下方。 那股曾在拉斯维加斯让他灵魂颤栗的、源自远古的压迫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再一次从脚底漫涌上来，瞬间攥紧了他的心脏。 “末日君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