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毒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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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吁——“辛夷子固猛然勒马。江玉窈猝不及防摔进他怀中，衣襟散开露出颈间红痕。余初薇适时掀帘惊呼：“妹妹的守宫砂怎会。“ “闭嘴！“辛夷子固暴喝，腰间蟒纹玉带撞得脆响。他想起去岁七夕江玉窈锁骨下的朱砂痣，此刻却变成狰狞疤痕。怀中的女子突然啜泣：“那日殿下说会疼惜玉儿。“ 余初薇突然递出帕子：“妹妹擦擦。“素白绢帕上绣着并蒂莲，正是辛夷子固书房丢失的那方。四皇子瞳孔骤缩，猛地将江玉窈推给侍卫：“送侧妃回府！“ 宫门在暮色中轰然闭合，余初薇隔着焦黑的盖头洞，望见江颂宜站在角楼阴影里。月白裙裾随风轻扬，像柄悬在皇城上方的雪刃。 三日后，金都茶楼最火的话本子叫《双姝劫》。说书人唾沫横飞地比划：“只见那江侧妃撕开衣襟，雪肤上赫然是皇子箭伤！四皇子妃当场气晕，三十抬嫁妆都摔成了碎片。“ 雅间里，许氏抿着茶听丫鬟禀报：“江玉窈在府里闹着要上吊。“ “拿本夫人的帖子去。“她将鎏金护甲磕在青瓷盏上，“告诉四皇子妃，永定侯府给玉窈备的三十抬嫁妆，正好给她添些摔碎的摆件。“ 江颂宜倚着窗棂轻笑，忽见长街尽头驶来辆玄铁马车。祁瑞撩帘下马时，腰间玉佩撞出清越声响。他抬头望来，目光恰与她手中团扇上的游鱼戏莲图相遇。 “县主这饵，撒得妙啊。“许氏突然开口。 江颂宜合拢团扇，看扇骨阴影切割着楼下的喧闹：“母亲瞧，咬钩的鱼来了。“ …… 日头偏西时，许氏攥着江颂宜的手腕几乎要跑起来。永昌伯府朱红大门在身后缓缓闭合，仍能听见里头此起彼伏的嗤笑。 “快！快回府！“许氏踩着青缎绣鞋跨上马车，石榴红马面裙扫过车辕，“再多待一刻，侯府的脸面都要被那小蹄子丢尽了！“ 江颂宜扶稳母亲，忍不住掀起车帘回望。永昌伯府檐角铜铃在风里乱晃，她仿佛瞧见江玉窈拽着大红喜服扑向新郎官的疯癫模样。这位表姐向来爱剑走偏锋，今日竟当众将余侧妃撞进荷花池，硬是抢了正妃仪仗入门。 “县主当心磕着。“丫鬟春桃递来冰镇酸梅汤。琉璃盏外凝着水珠，映出许氏铁青的脸。 “娘亲消消气。“江颂宜将盏子推过去，“表姐这般行事，倒省得咱们费心撇清干系。“ 许氏接过盏子又重重放下：“她倒是痛快！明日御史台的折子怕是要堆满御案！“鎏金护甲划过小几，“你祖母若再护着。“ 话未说完，马车忽地停住。荣禧苑的刘嬷嬷拦在车前：“老夫人请夫人、县主即刻过去。“ 许氏指尖掐进掌心。她理了理云纹披帛，转头对女儿道：“你回阆华苑歇着，娘去。“ “女儿陪您。“江颂宜已掀帘下车。暮色里她藕荷色裙裾掠过石阶，发间衔珠凤钗晃出细碎金光。 荣禧苑正堂摆着三足冰鉴，凉气裹着檀香扑面而来。江老夫人握着翡翠念珠端坐主位，江姝正摆弄新得的羊脂玉镯。 “给母亲请安。“许氏刚要屈膝，忽见女儿径直往冰鉴旁的圈椅落座，惊得去拽她衣袖。 江颂宜反手扶住母亲，顺势搭上她脉搏。嗯，跳得比擂鼓还响，倒是健康得很——上月还提着军棍追打翻墙逃学的江柏川呢。 “都坐着说话。“江老夫人抬了抬眼皮。 许氏膝盖弯到一半僵住，江颂宜已利落扶她入座。紫檀椅上的金线蟒纹硌得许氏心慌，她盯着老夫人手中转动的佛珠，抢先开口：“今日之事。“ “我都知晓了。“佛珠啪地拍在案上，“玉窈那孩子，终究随了她生母的脾性。“ 许氏准备好的说辞卡在喉间。她瞥见江姝冲自己眨眼，腕上玉镯映着烛火格外透亮——这是前日才从库房取出的贡品。 江颂宜捻起块冰湃葡萄：“祖母英明。表姐今日抢了余侧妃的轿辇，永昌伯世子当场气得要退婚呢。“她故意将“退婚“二字咬得清脆。 “退得好！“江姝忽然抚掌，“这般不知廉耻的做派，合该让郝家领回去！“她腕间玉镯叮当相撞，显见是畅快极了。 江老夫人瞪她一眼，转头对许氏道：“未央苑空着也是空着，明日着人把玉窈的箱笼送去忏思伯府。“ 许氏霍然起身，鬓边金镶玉步摇乱晃：“儿媳这就去办！“生怕老夫人反悔似的，扬声唤来管事嬷嬷，“带着粗使婆子去未央苑，连人带物一并清出去！“ 江颂宜险些笑出声。上月母亲提议送还江玉窈，老夫人还说什么“女儿家总要体面出嫁“，如今倒是雷厉风行。 “慢着。“老夫人忽然开口。 许氏指尖掐进掌心，却听老人缓缓道：“玉窈既已出阁，她院里那对翡翠屏风。原是老侯爷留下的，抬到颂宜院里吧。“ 江颂宜拈葡萄的手一顿。那对前朝古物价值连城，祖母这是要。 “谢祖母赏。“她起身行礼，瞥见江姝冲自己挑眉。果然，老夫人接着道：“姝儿前日说的那匣东珠，也拿去打首饰吧。“ 许氏直到踏出荣禧苑还在恍惚。廊下灯笼映着她鬓角薄汗：“你祖母莫不是中邪了上月还为那外室女。“ “母亲糊涂了。“江颂宜挽住她胳膊，“表姐今日闹这出，明日弹劾郝家的折子里能少了咱们侯府祖母这是壮士断腕呢。“ 远处传来箱笼落地声，未央苑方向灯火通明。江颂宜望着婆子们抬出的描金妆奁，忽然轻笑：“表姐这会该到郝府了，您猜她枕下备了多少银票“ 许氏一怔，随即戳她额头：“鬼灵精！早看出她要讹郝家一笔是不是“ “女儿可什么都没说。“江颂宜躲闪着笑开。今夜注定有许多人难眠，好在侯府的屋檐，总算要干净了。 …… 荣禧苑的铜鹤香炉吐出袅袅青烟，许氏指尖摩挲着锦被上繁复的缠枝纹，犹豫着开口：“那十几床蜀锦被。“ “侯府养她十五年已是仁至义尽。“江姝捏碎手中核桃，果壳簌簌落在青砖地上，“嫁妆自有她亲爹忏思伯准备，难不成还要我们倒贴“ 江老夫人捧着霁蓝釉茶盏，盏中碧螺春泛起涟漪。她望着窗外枯枝上最后一片残叶，忽而开口：“许嬷嬷，把库房钥匙收回来。“ 江颂宜正剥着金桔，指尖顿在琉璃盏边沿。自打重生后，她头回见祖母对江玉窈这般决绝，连装裱门面的嫁妆都不肯给。 【莫不是发现了马场的事】 许氏替女儿问出疑惑：“母亲先前不是。“ “你可记得柏川坠马那日“老夫人茶盏重重磕在紫檀案上，惊得鎏金暖炉迸出几点火星，“那马吃的草料里掺了癫茄粉。“ 许氏茫然掰着手指：“川儿断腿少说七八回，妾身实在记不清。“ “是江玉窈。“老夫人枯槁的手指突然攥紧佛珠，“许嬷嬷在她妆奁暗格里，搜出半包药粉。“ 江颂宜手中金桔滚落在地。前世她临死前才知晓的秘密，今生竟提早揭晓。她偷眼望去，祖母眼尾皱纹里凝着寒霜，再不见往日对养女的疼惜。 “这毒妇！“许氏拍案而起，腕间翡翠镯撞得叮当响，“川儿待她如亲妹，她竟。“ “老身已让许嬷嬷带着证物去京兆府。“老夫人捻着佛珠冷笑，“从今往后，她与侯府再无瓜葛。“ 廊下忽有积雪坠落，砸在青石板上发出闷响。江颂宜望着祖母鬓边新添的白发，忽然想起前世江玉窈毒杀自己时，老夫人还握着那养女的手喊“心肝“。 【竟舍得报官金都世家最忌闹上公堂，祖母这是要断她后路。】 江鼎廉踏着满地碎雪进来时，正撞见女儿这般心思。他解下玄狐大氅递给丫鬟，炭盆里忽然爆出个火星子，映得他眼底晦暗不明。 “父亲安好。“江颂宜屈膝行礼，瞥见父亲官袍下摆沾着御书房的龙涎香。近日二皇子辛夷巍即将回朝，兵部这几日怕是忙得脚不沾地。 老夫人示意儿子坐下：“你来得正好，玉窈的事。“ “母亲处置得当。“江鼎廉摩挲着腰间鱼符，“四殿下昨日还问起婚约，儿子已推说玉窈既非侯府血脉，婚书自然作废。“ 许氏手中的茶盖“当啷“落在盏沿。她虽不喜江玉窈，却知与四皇子联姻关乎侯府前程：“可杨贵妃那边。“ “二皇子不日还朝。“江鼎廉突然打断妻子，“北疆大捷的折子今早已呈到御前。“ 江颂宜垂眸盯着裙摆上颤动的珍珠，想起前世辛夷巍回京那日，朱雀大街洒了十里金箔。那位战功赫赫的皇子马踏残雪而来，玄甲上还凝着胡人的血。 【父亲这是要改换门庭】 炭火“噼啪“声中，江鼎廉望着女儿发间摇曳的东珠步摇。这步摇是去年万寿节熹妃所赐，当时他只当是寻常赏赐，如今想来怕是早有深意。 “报——“小厮喘着白雾冲进来，“京兆尹带着官兵往忏思伯府去了！“ 老夫人手中佛珠突然断裂，檀木珠子滚了满地。江颂宜俯身去捡，听见父亲低声对母亲说：“把玉窈院里的东西清点清楚，一件不许留。“ 风雪卷着哭喊声飘进窗棂时，江颂宜正看着婆子们将蜀锦被抬出库房。许氏突然按住女儿的手：“这些被褥。“ “母亲且留着。“江颂宜望着锦被上栩栩如生的百子千孙图，“开春后，三哥该议亲了。“ 荣禧苑的铜漏滴到申时，许嬷嬷顶着满头雪粒子回来复命：“江玉窈抱着四殿下哭晕在公堂，京兆尹不敢用刑，眼下僵持着呢。“ 老夫人拨弄着新换的沉香木佛珠：“去跟杨府递个话，侯府姑娘的庚帖早被老鼠啃了。“ 江颂宜倚着暖阁雕窗，看小丫鬟们扫去庭前积雪。前世江玉窈就是在这样的雪天，将掺了砒霜的杏仁茶递到她手中。而今生那盏茶，终于泼回了该喝的人身上。 西厢房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江柏川拄着拐杖冲出来：“祖母！玉窈定是被冤枉的！“ 老夫人将茶盏重重一搁：“你要为她求情，便跟着去忏思伯府！“ 江柏川愣在廊下，拐杖“咚“地砸在青石板上。纷纷扬扬的雪片里，他望见妹妹站在月洞门前，石榴红斗篷衬得小脸莹白如玉，恍然惊觉自己竟从未看清过这对姐妹。 暮色漫过雕花窗棂时，江鼎廉带着一身暑气跨进荣禧苑。他接过丫鬟递的冰帕子抹了把脸，顺势坐在许氏身侧的黄花梨木椅上：“娘，奕桓来信了，后日随二皇子回京。“ 江老夫人手中佛珠一顿：“可算要回来了。“鎏金香炉腾起的青烟里，老人眼底泛起慈色，“猎虎馆的冰窖可备足了那孩子最怕热。“ “早命人换了湘竹帘，冰鉴也添了三个。“许氏话锋忽转，“信上可提白家姑娘“ 江鼎廉仰头灌下整盏茶，喉结滚动间泼湿了前襟：“说是带个救命恩人回来小住。“他抹了把胡子上的水渍，“是个医女。“ 许氏指尖掐进团扇柄：“武状元要姑娘救命别又是北狄。“她突然瞥见女儿唇边冷笑，心头猛跳。 【苗疆蛊女也敢往家里带，爹爹真是老糊涂了。】 “咳！“江鼎廉呛得满面通红。许氏忙替他拍背，帕子掩住的唇角却翘起来：“未央苑刚腾空，倒是便宜那医女了。“ 四皇子府此刻灯火通明。江玉窈倚着朱漆廊柱，看曦雨将灯笼一盏盏挑亮。暮色里，她耳垂上的明月珰泛着冷光——这是今晨从余初薇妆奁里顺的。 “侧妃，殿下回府了。“曦雨踮脚张望，“正往主院来。“ 江玉窈将衣领扯松两分，提着琉璃灯往九曲桥去。藕荷色纱裙扫过石阶，特意熏过合欢香的帕子随风飘落，正掉在辛夷子固靴前。 “殿下。“她揉着眼扑进男子怀中，发间金步摇勾住他玉带，“玉窈等得脚都麻了。“ 余初薇松开的手还悬在半空。她看着江玉窈故意露出的雪白后颈，忽然想起大婚那日被撞翻的合卺酒——这庶女连抢男人都要用同一种招数。 “胡闹。“辛夷子固嘴上斥责，手却揽住细腰，“夜露伤身，怎么不让下人陪着“ 江玉窈踮脚凑近他耳畔：“玉窈想第一个。“话未说完，忽被余初薇的咳嗽声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