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风敲竹 (第3/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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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询和廖怡君先后离开墨香斋,廖芝兰在茶楼雅间内看得清清楚楚,等到哥哥的回话,她反倒冷静下来,遣了随从,唤丫鬟巧春雇了一辆马车,去了就近的别院。坐在厅堂中,她梳理着近日与程询、廖怡君相关的大事小情。
“先是姜先生、叶先生的事,让廖碧君姐妹堂而皇之地进到程府,随后……”
随后,便是小姐被戏弄。当日的事,巧春随行,看了全程,此刻自是不敢接话。
“素昧平生,他没理由厌烦我。”廖芝兰盯着巧春,“那么,是谁做的手脚?是不是她们做的好事?”
巧春不得不说话了,“也有可能吧。”
“而到今日,两个人来到墨香斋,是巧合,还是相约?”廖芝兰冷冷一笑,“怎么就她廖怡君那么好福气,一而再再而三地遇到巧合?又或者,她是来帮程询和廖碧君传话的?”
巧春给她续了一杯热茶。
“闹不好,就是哪一个生性狐媚,早已暗中勾引程询,甚至于,掐住了程询的软肋。到这上下,是变着法子要程询帮着南边给我们添堵。”
巧春细品了一番,更不敢接话了——小姐话里话外的,把罪过都归咎于南廖家姐妹,贬低程询的话,可是一句没有。
难不成……
想到程询那般少见的俊朗、风采,巧春暗暗叹了口气。
“不管如何,她们都已牵扯其中,廖怡君方才更是乐得看我笑话的可恨模样。”廖芝兰的手死死地握成拳,“既然如此,就别怪我对她们不客气。”
程清远下衙之后,管家把廖彦瑞的拜帖送到他手中,继而低声禀明所知的程询近日动向。
看起来,长子动作不少,只是,听来听去,怎么都没一件与北廖家搭边儿呢?程清远皱了皱眉,“他人呢?”
管家道:“下午舒大人来访,大少爷跟他叙谈一阵子,一起出门了,还没回来。”
程清远再次皱眉,“舒明达又过来做什么?搜刮他的字画么?”语声一顿,想到北廖家的事兴许用得着舒明达,便摆一摆手,“罢了。我去光霁堂等他。”
戌时初刻,程询踏着清寒月光回到光霁堂。
程清远正坐在三围罗汉床上看书,看到长子,牵出一抹温和的笑,“怎么才回来?”
“有点儿事情,耽搁了。”程询行礼请安之后,连玄色斗篷都没解下,静立在原地。
程清远弹了弹手边的拜帖,“廖彦瑞急着见我。”
程询道:“让他明晚过来,我会应付。”
“都料理停当了?”程清远凝视着他。
程询颔首。
程清远见他不欲多说,也不多问,“你既然大包大揽,我放全然放手,相信你明白,此事关乎整个家族,一丝纰漏都不能出。”
“明白。”程询看住父亲,想在他眼中找到愧疚。但是,没有。
程清远呷了一口茶,岔开话题:“你说起的那位廖二小姐的事,我斟酌过了。等我得了闲,见见她的父亲,也让你娘相看一番。若那边门风不正,或是你们八字不合,你娘绝不会同意的——那就算了吧。你总不能为这种事让她伤心,埋下后宅不宁的隐患,对不对?”
这是试探,亦是警告。不管怎样,长辈终究是长辈,能左右儿女的大事小情——次辅想要阻断家中子嗣的一桩姻缘,法子太多。
程清远希望长子把握在手里的底牌全交给他,要长子在此事之后,做回那个孝顺他的好孩子。
可惜,不能够了。
程询摆手遣了下人,开口时答非所问:“我出去,是去看望柳元逸,送他到一个稳妥的地方。”
程清远敛目看着茶汤,睫毛微不可见地轻颤一下。
“如果没有这番劫难,他定是意气风发的模样。”程询语声徐徐,“可如今,他神志不清,心神呆滞,不知有无痊愈之日。”
程清远缓缓地吸进一口气,“你想怎样?”
“我想怎样?”程询缓步向前,“我不能偿还柳家这些年承受的痛楚煎熬,我只能还给柳家一个失而复得的儿子——不遗余力,让柳元逸复原。”
程清远低喝:“你疯了不成!”
程询走到他面前,俯身逼视着他,目光和语气都是冷森森的:“柳家的事,我的婚事,您不得染指。我疯的时候还没到,您别逼我。不然,您膝下会出一个叛离宗族去柳家赎罪的儿子。”
程清远的怒气瞬时冲到头顶,额角青筋突突直跳。他有些发抖的手抬起来,想狠狠掌掴这个不孝子,可是……
这一刻的程询,气势全然凌驾于他之上,周身焕发出的怒意寒意丝丝缕缕地将他萦绕,再死死缠住。
他居然心生恐惧。
多荒谬,他怕自己的儿子。
一早,寒风凛冽,夹着冰刀雪刺一般,吹得脸颊生疼。程询策马出行,先去了城南廖家胡同,随后去了城北廖家所在的柳荫胡同。
想见怡君,还要时不时相见。
要防范城北廖家,但要不着痕迹,少不得虚与委蛇。
这是当下他想要、需要做到的事。若办不到,重获的生涯便是可有可无。
已经有所安排,这上下需得等待后效。容不得心急。
程询扬鞭疾行回府,跳下马,去到光霁堂的书房,摆下一局棋,自己与自己博弈。
午后,程夫人与林姨娘来到光霁堂。
小厮程安进去通禀后,转回到两女子面前,老老实实地道:“大少爷正忙着,无暇见夫人、姨娘,晚间自会前去内宅请安。”
程夫人无奈地抿一抿唇,“这会儿他在忙什么?”
程安道:“在看书。”
“好吧。我带来的羹汤,记得让他喝下。”程夫人说完,转身回返内宅,林姨娘亦步亦趋。
回到正房,在厅堂落座后,林姨娘笑道:“大少爷这几日的确是有些古怪呢,闭门谢客也罢了,跟您竟也生疏起来,除去昏定晨省,在内宅都见不着他的面儿。”
程夫人不知她是同情还是幸灾乐祸,只是回以微微一笑。这女子生了程家第三个儿子,又是程清远甚为宠爱的妾室,明里暗里的,她都尽量给足对方颜面。
林姨娘身形前倾,压低声音:“有一事,还请夫人恕我多嘴之过。眼下大少爷年纪也不小了,您真该给他物色个体贴敦厚的通房了。别家的少年郎,可都是十三四就有通房了……”
程夫人笑意微凉,目光如冷箭一般射向林姨娘,“程家有不成文的规定:而立之前,不考取功名便不近女色。你是妾室,不晓得也是情理之中。不过,既然你提到了,我难免思及老三,他不似阿询,不需以功名举业,是时候添个善解人意的通房了。”
“……”林姨娘嘴角翕翕,站起身来,想要婉言谢绝,程夫人已继续道:
“你我之间,千万不要多礼,那岂不就生分了?”她笑容温婉,摆一摆手,“老三的通房,我心里有几个相宜的人选,定会慎重挑选,你不要担心。下去吧。”
林姨娘心里百千个不情愿,面上却不显露分毫,眉开眼笑地道谢,行礼告退。
程夫人唤来管事妈妈,就方才谈及的事吩咐一番,随后,没有快意,反倒喟然叹息。
有几日了,程询明显与她疏远起来,不论神色、言谈,都不难察觉。是做不得假的疏离漠然。
亲生儿子如此,委实叫她伤心。
毋庸置疑,程询是沿袭程家荣华富贵的希望,今年秋闱,高中解元,料定他明年夺得会元的人比比皆是。
那样优秀的她的亲生骨肉,已经夺得寻常人难以企及的功名的孩子,到底是为了什么事,与父母无言地较起劲来?
百思不得其解。
当日,程清远下衙后,程夫人把满腹疑虑忧心和盘托出。
程清远听完,敛目思忖多时,起身道:“让他去外书房见我。”
程夫人行礼称是。
程询走进外书房。
犹记得,前世身死之前,唐修衡问他:“除了已安排好的身后事,还有没有未了的心愿?”
他颔首,“当然有。我想让家父重活一回,让他真正懂得是非功过。”说着自己就笑了,问修衡,“我这心愿,你能圆么?”
修衡也笑了,透着苦涩,说我不能,那是关乎心性的事儿。
的确是,任谁都无能为力。他的父亲就算重活一回,也不大可能洗心革面。连带的,他的母亲也不可能不做夫唱妇随的所谓贤良贵妇。
他的悲哀,就在这儿。
外书房中,父子相对。
良久的静默之后,程清远出声问道:“近来,你对我和你娘甚为疏离。你告诉我,我们是该怪你不孝,还是该检点自身?”
“都不用。”程询笑微微接道,“照我的意思行事即可。”
程清远拧眉。
程询权当没看到父亲不悦的神色,“今年秋闱之前,我梦到自己高中解元。我中了,您看到了。
“近来,我梦到明年高中会元,试题、答卷历历在目。
“您想让我沿袭程家的荣华,或是让程家更上一个台阶,可以,但是,我对您也有所求。”
程清远的心绪,从最初的匪夷所思跳跃至荒谬与好奇,“说来听听。”
程询徐徐道:“我要娶廖家二小姐。我要您将城北廖家逐出官场。”
程清远愕然相望,眼神复杂至极。
程询悠然笑道:“您放心,我没疯,而且,这两件事,都是您该抓紧做的。”
“胡说八道!”程清远怒目而视。
程询笑意更浓,目光却冷如霜雪,一字一顿:“我知道了。”
半晌,程清远怯怯地讷讷地问道:“你知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