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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蛰弯下腰蹲下来,把手里拿着的东西轻轻搁在地上,还往那男孩儿那边推了推。 “给你们的。”她说话的声音特别轻柔,唯恐吓到了孩子。 男孩儿的视线在惊蛰和地上的食物之间来回扫视,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等他确定这个穿着干净漂亮衣服的姐姐没有坏心眼儿之后,一把将油纸包和水囊抓了过去。 “……谢谢姐姐。” 他没有自己先吃,而是先拧开水囊,扶起母亲,一勺一勺地喂她喝水,又掰下一小块干粮,细细地捏碎了,再喂到母亲嘴里。 从始至终,他都紧紧地守着那点吃的,就好像那些东西就是他的全部了。 惊蛰看着这情形,眼眶都有点红了。 她又蹲低了些,声音更加温和了。 “小弟弟,你父亲呢” 男孩儿喂东西的动作一下子停住了。 他紧紧地抿着干裂的嘴唇,什么也不说,只是把母亲抱得更紧了。 旁边有个靠着墙根晒太阳的老太太,有气无力地叹了口气。“他爹啊……” “前阵儿发大水的时候啊,就为了从水里抢一袋粮食,人就没了……” 惊蛰的心一下子就揪紧了。 她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不远处魏靖川一个手势制止了。 惊蛰没办法,只能赶紧起身,快步往马车上走。 到了马车里,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谢苓的面色冷如寒冰。 “上报的文书里,可没说已是这般光景。” 魏靖川在车外,身姿挺拔如松,声音同样沉凝。 “殿下,此地眼线众多,不宜久留。” 他刚刚装成行商的样子,在那些流民聚集的地方转了一圈。 “灾民被有意驱赶封锁在前面一大片空地上,外围有许多看似闲散的地痞在游荡,实则是看守。” “既不让外面的人随便进去,也不让里面的灾民随便出来。” “哼。” 谢苓冷冷地哼了一声。 “这是堵天下人的悠悠之口呢。” “先走吧。” 马车再次启动,随着进城的人流,悄无声息地驶进了一处僻静的宅院。 这是沈墨早就安排好的地方,三进的院子,瞧着普通内里却五脏俱全,最重要的是,足够隐蔽。 刚一安顿下来,一身灰衣的沈墨便走进了院子。 “殿下。” 他单膝跪下。 “说吧。” “属下这两天混迹在灾民之中,听到了一些事儿。” “灾民言谈间,对官府多有怨言,说朝廷拨下的赈灾粮款,他们连影子都没见到。” 谢苓对这事儿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但是,”沈墨话锋一转,“他们提起一位名叫‘王善人’的乡绅,却都交口称赞,感念不已。” “王善人” “没错。这人叫王德发,在临安府那可是出了名的大好人。听说灾情刚一出现,他便立刻开设粥棚,每日两次,从不间断。” “甚至,他还自掏腰包办了个‘慈幼局’,专门收容那些在灾情中失去父母的孤童,俨然是此地的活菩萨。” 谢苓那细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打着。 “一个乡绅,居然有如此善心” “若真是好人,或可引为助力。” 谢苓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赞赏。 她站起身来,走到窗户边上。 “明天我和惊蛰,去会会那个一手遮天的崔转运使。” “靖川。” “在。” “你带上沈墨,还有鬼影,想办法潜到最里面的流民聚集地去。” “我倒要看看,在那层层封锁之下,到底还藏着多少见不得人的事儿。” “是。” 魏靖川和沈墨接了命令就退下去了。 夜,越来越深了。 临安城里,华灯初上,酒楼画舫里隐约传来丝竹之声,一派繁华不夜城的景象。 而城外,那片被黑暗吞噬的角落里,只有压抑的咳嗽和低低的啜泣。 一道无形的墙,隔开了两个世界。 谢苓临窗而立,晚风吹起她的发丝,她的眸光比这夜色还要深沉。 她轻声呢喃,像是在问这天地,又像是在问自己。 “这江南的锦绣,下面……究竟埋了多少枯骨” 夜色如墨。 几点寒星,冷冷地缀在天幕上。 仿佛神佛悲悯的眼泪,却照不亮人间的苦厄。 临安府城外的流民住的营地,此刻比乱葬岗还要死寂。 只有偶尔几声压抑的咳嗽,证明这里还喘息着活物。 三道黑影,如鬼魅般悄然融入了这片死寂的黑暗。 魏靖川走在最前面,他那高大的身子,在夜里就像一把出鞘的宝剑,杀气被完美地收敛在鞘中惕。 沈墨紧随其后,他的眼睛像鹰,不动声色地将周遭的一切纳入心底,地形、暗哨、营地里隐约可见的布局。 鬼影则不知道潜伏到哪去了。 他的存在感极低,仿佛随时能与阴影融为一体。 他们行进的方向,是营地的最深处。 前方拐角处,两个手持木棍的地痞正靠着破墙打盹,是看守。 魏靖川和沈墨停住脚步,躲到暗处。 鬼影的身子像一缕轻烟似的,沿着墙根就滑过去了。 连一丝风都没带起来。 “唔……” “呃……” 两声闷哼想起,一切又恢复了寂静。 鬼影的身影再次出现,对他们比了个“安全”的手势。。 那两个地痞,已经打晕后拖到角落去了。 这三个人就接着往里头走。 越往里走,那股混杂着腐臭、病气的味道就越发浓烈,让人几乎要呕吐出来。 这里的景象,比外围更加凄惨。 许多人连个破庙都挤不进去,就那么蜷缩在露天里,用几块破布、几张烂席子,妄图抵御江南春夜的湿寒。 沈墨的眉头紧紧地皱成了一团。 他看到了太多浮肿的脸,太多空洞的眼。 还有太多已经停止呼吸,却无人收敛的干瘦尸体。 他的笔在随身携带的小册子上飞快地记录着,每一笔都重逾千斤。 突然,一阵极力压抑的呜咽,从不远处一个用破木板搭成的窝棚里传了出来。 那声音里,满是挣扎与肝肠寸断的痛楚。 三人的脚步一下停住了。 魏靖川的眼神一凛,示意沈墨和鬼影戒备,而他悄悄地朝着那个窝棚靠了过去。 窝棚的缝隙里,透出一点豆大昏黄的油灯光亮。 魏靖川凑到一条缝隙前,往里面看了一眼。 窝棚里头,有两户人家。 四个瘦得皮包骨头的大人围坐在一起。 他们中间的地上,躺着两个孩子。 有一个大概三四岁的样子,另一个更小,看上去都已经奄奄一息了,那气息微弱得几乎都感觉不到了。 一个妇人正抱着那个大一点的孩子,哭得浑身发抖,却不敢发出声音,只能死死咬着自己的手背。 她的男人用一双赤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对面的男人。 对面的那个男人声音沙哑地问:“换……还是不换” 他的目光,贪婪又恐惧地落在妇人怀里的孩子身上。 而他老婆早就在地上哭晕过去了。 交换 交换什么 魏靖川的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