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拨云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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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哥”醉酒下说出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印到冯幂萝心里，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此前的愚笨。想知道两只老虎的勾当，难道就一定要见到两只老虎吗？即使见到了又凭什么认为能查到呢？
冯幂萝仔细回顾了这次采访，与以往的工作有着太多的不同，究到根源，就是只有目标、没有线索。而其他的监督性报道，或是有一个线人引着你解开迷局，或是有一条线索放在那里等你去抓。这次只知道是要在车管所里找问题，既没有人引路也说不清方向。
而这个“韩哥”，不就是一个现成的线人吗？经过这十几天的摸底，友谊路二手车交易市场的基本运作模式已经了然在胸，缺的就是证据和车管所里站在田大头身后的人物。“知情人士”的出现，让冯幂萝有一种拨云见日的感觉，她很快就能完成任务回到报社了。
“憋不住了，我要去小解。”李佳伟摇摇晃晃起身，绕着冯幂萝走了过去。“韩哥”眼睛迷离着在用右手摸酒瓶。
“韩哥，二楞子是谁？”冯幂萝问。
“韩哥”转头看看冯幂萝，说道：“对对，你该去找二楞子，你要卖车是不？二楞子那好过线。”
“好过线？”
“你在友谊路卖车，不在肥婆那过检，车管所是不会给你办手续的。”
“一直是这样？”
“可不是嘛。肥婆是老板的姘头，有钱老板能不让她赚？只要车管所给撑着，想在城里买卖二手车，都得过肥婆的线。”“韩哥”话越来越多，他喝了口酒，又从盘子里夹了块酱烧肉放进嘴里。
“我要在肥婆那里卖辆车，一共要花多少钱在她身上？”冯幂萝又问。
“验车200吧，美容300，再过线之后出票的代理费，少说也得这个数。”“韩哥”伸出若手食指，在冯幂萝眼前晃了晃。
冯幂萝和“韩哥”正聊得投入，李佳伟走回来他们都没有注意到。他坐回原来的位置，没再喝酒，闭上眼养精神。
“一年能交易多少辆车？”冯幂萝又问。
“轿车这边交易量少点，一年七八千辆吧。”
“啊，那把婆只是占着这个地方，一年白赚七八百万？”这个数字让冯幂萝有些吃惊。
“七八百万？哼哼……”“韩哥”轻哼了两声，接着说：“你说的那是打底的钱，知道啥叫强制评估不？”
“不知道。”
按“韩哥”所说，友谊路二手车交易市场的南区和北区，真正最赚钱的环节是强制评估。不论最终买卖双方的成交价是多少，都需要按交易中介评估的价格提成交费。整个二手车交易过程，加上前面所说的各种检测费用，一辆二手车的成交价要1200元到2500元不等。
“里面受到工商税务监管的只有30块票钱。”“韩哥”说着。
“那我不找中介卖车不行吗？”冯幂萝问完这句，李佳伟睁开了眼：“哎哟眯缝了一下，聊啥呢这么热闹。”
“你娘们对车的事啥也不懂，瞎唠几句。”“韩哥”回了李佳伟一句，马上又转过来给冯幂萝讲述。
“不找肥婆他们还真不行，滨海没有交易市场出票，车管所不给过户的。出票手续费也就30，肥婆照500了收。”
“她一个人赚这么多钱啊！”冯幂萝觉得太不可思议了。
“检测、美容这些看不见的钱肥婆能私吞，但是评估和出票的钱大半得归‘赤柱’和他的手下。”
“韩哥”告诉冯幂萝，“赤柱”是蒋老板的朋友、田大头的一个上级，同时也是把田大头招入公安系统的人。整个友谊路二手车交易市场里见过“赤柱”的人，不超过五个，货车交易那边只有石榴姐和他有交道，客车这边凤姐和田大头算是知道内情的人。
大鱼终于快要浮出水面，只要挖出来“赤柱”，就能功德圆满了！
大马烧烤的客人逐渐多了起来，旁边的圆桌也被刚进来的人群占领，冯幂萝意识到这里已经不方便谈事，她便转移了话题。
“二楞子是你朋友吗？”
“他爹是我们老乡，他跟这儿生的。”“韩哥”说着，又拿走了酒瓶，这次他没有倒在杯里，而是直接把瓶口横起来对嘴吹着喝。李佳伟又上过一趟洗手间，酒好像醒了些，坐好了准备参与到聊天里来。
“尿泡真小，一会工夫上了两趟，哥比你多喝三瓶，还能再战斗。”“韩哥”一边嘲笑着李佳伟的酒量，一边向洗手间走去。
“你故意的吧？”冯幂萝问。
“说我呢？”李佳伟眉毛一挑，迎上了冯幂萝的脸。此时他俊朗的脸色微微发红，眼神稍醉，对上眼的瞬间冯幂萝心底微微一动，却又马上把眼神移开了。
“你怎么和他成朋友了？”
“说了你们女人也不懂，虽然我李佳伟貌似潘安智胜孔明，生就一副文艺青年的傲骨，但也是性情中人。”李佳伟抛出了他的口头禅，冯幂萝就知道他酒醒了，或者根本就没有真的醉过。
“我说真的呢。”冯幂萝直了直腰，认真地问李佳伟。
“我家就是本地的，七拐八拐隔三个人总是能认上兄弟嘛。别的不说，我就喜欢他和我一样，喝了酒不打人不睡觉光话多。话多的朋友好相处……”李佳伟一连串的解释还没说完，“韩哥”走回来了。
“小两口亲热呐。”“韩哥”今天泄了不少愤，这会心情出奇地美丽。
“韩哥”酒未全醒，依然是个话唠。他开始讲述比自己大十岁的二楞子，怎么在汽修界扬名立万，怎么在南郊独霸一方，又怎么完全把南郊区的二手车交易市场收入囊中。谈到二楞子时，“韩哥”既尊敬又自豪，仿佛二楞子就是汽修界的神话一般受人膜拜。
“本来不想受肥婆的气，这边也好不到哪去，干完这个月还不给按时发工钱，我就跟二楞子去干！”
“韩哥”还在滔滔不绝地讲着自己和二楞子的渊源，就像二楞子能替他光宗耀祖一般。李佳伟打了个哈欠，冯幂萝看在眼里，马上不好意思起来。
她不知道李佳伟是否为了她的采访而刻意和“韩哥”的相识。按道理这个可能性不大，李佳伟只可能猜到她有暗访，但是她要采的目标连自己都不知道，李佳伟又怎么能恰到好处地认识这样的关键人物呢？
但冯幂萝可以肯定的一点，今晚的这场醉谈是李佳伟刻意安排的。“也许他拿不准这个人有没有用，才叫出来看看我有没有需要吧。”
觉得自己又欠了李佳伟一个大人情的冯幂萝，把“韩哥”交给李佳伟去客气，自己去前台结最终的账目。
“小姐，你们那桌已经结过了。”
“怎么会，我朋友没带钱才让我来的？”冯幂萝反问。
“这个我们也不清楚，那位先生只说账必须他来结，不能让兄弟在女人面前没脸。”
冯幂萝这才搞清楚，原来结账的是“韩哥。”
就是这样一个新时代的技工，用自身的勤劳和技术在社会上谋得生存空间，却被压榨得血汗无存。即使工资常被拖欠，却依然在醉酒时为了刚相识的朋友掏出酒钱。如果他，还有像他一样质朴的工人都得不到公平的对待，那还有什么正义可言？
“我找到了！”冯幂萝心中暗喜，吕昊儒让她在这次暗访中完成的更重要的任务：有价值有意义。
“韩哥，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实现心愿！我要像师傅一样利用手里的资源和平台，还你一个公道，让凤姐那样的人，得到应有的教训！”看着踉跄着向大马烧烤店门外走去的韩哥和李佳伟，冯幂萝心中暗暗发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