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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的第一场雪是在初十那日早起落的。
如雪才从屋里出来，便瞧见细小的雪花纷纷扬扬从天上坠落，煞是好看。如暮跟在外头，笑道：“瑞雪兆丰年，今年倒是风调雨顺呢。”
如雪便取笑她：“是不是想起你那乡下的情哥哥了”
如暮只抿嘴笑，不多争辩。如暮比如雪要年长一些，已经到了定亲的年纪，年前家中来了信，说是已经和村头的李家长子说好了亲事，以后待如暮到了嫁人的年纪，便要回去成亲。
飞织从那头端了热水来，见她们在说笑，便问道：“姑娘可是起了”
如雪道：“还没起呢。昨晚与苏画师研究画法，倒是废寝忘食了。”
如暮说：“姑娘也是，云公子不在家，倒是没人管她了。”
如雪便说：“沈大公子与云公子出去也有几日了，也不知何时回来。”
飞织道：“我管不着沈大公子与云公子何时回来，但你俩再不帮我撩帘，我可生气了。”
两人俱笑起来：“飞织脾气可不小。”
进得屋中，只见顾娇睡眼朦胧，正坐起来拥着被衾，一头青丝披散在后面，脸上的伤痕已经消了大半，但上头仍旧有浅浅的印子。她小小地打了个哈欠，娇憨地问道：“是什么时辰了”
“已是巳时一刻了。”如雪看着沙漏道。
顾娇又打了一个哈欠：“竟是这么晚了。”
如暮便说：“今儿灶房做的是鸡汤馄饨，姑娘的还没有下锅呢。我这便叫她们下去。”
顾娇似是想起什么，双眼一亮，灼灼地看着如暮。
如暮赶紧摆手：“云公子走之前嘱咐过了，姑娘的饮食须清淡，不能放葱花，也不能放芫茜，更不能放秋油。”
顾娇了无生趣地叹道：“阿孤虽不在，但是却又无处不在啊！”
三个姑娘都捂嘴笑了起来。云公子走之前将约束姑娘这件事交与如暮，是因为平时如暮做事一板一眼，定将他的嘱咐完成得好好的。
如暮去取馄饨了，飞织将干净的帕子放在温水中浸透，拿起拧干，递给顾娇。顾娇接过，将帕子放在脸上轻轻抹过。
如雪从妆台上拿来一小瓶药膏，用干净的棉签子挑起来，轻轻抹在顾娇脸上的疤痕上。姑娘一张娇艳脸儿，差些被小枣毁了，她对那小枣可是恨得厉害。
刚开始几日，姑娘一直都被云公子盯着上药，饮食也是一等一的清淡，便是风儿都不曾吹拂到姑娘的衣角。就连苏画师来探望姑娘，都被拒绝了。但自三日前云公子一走，姑娘便差如雪请苏画师过来，在屋中摆满陶坯，开始废寝忘食地画坯。姑娘还振振有词，以前整日闲着不觉得有什么，但如今闲着却觉得便是手指缝里都要长草儿了。
手指缝里哪能长草儿呢这当然是姑娘的藉口了。三个小丫鬟本就疼惜姑娘，但瞧着她画起坯来废寝忘食，便又心疼起来了。
如雪给顾娇梳好头发，如暮便拎着馄饨进来了。
葱花没有，芫茜没有，汤还是清汤，上头只有可怜巴巴的几滴油星子，连盐巴似乎都没放。顾娇咬一口馄饨，好嘛，里头的肉馅儿也像是没放作料似的，干巴巴的寡淡。
顾娇叹了一口气，认命般地将这一碗淡然无味的馄饨吃完了。以前她觉得阿孤整日管着她挺好，但自从她受伤后，这也不许她吃，那也不许她喝，几乎对她管束到了病态的程度，她便觉着，两人之间，还是需要偶尔怀念的好。是以那日沈禄兴冲冲来请阿孤去太和山上围猎，她便一个劲地叫他去了。
一碗没味馄饨好不容易吃完，嘴儿还没抹，苏秋成就进来了，后头跟着飞鸥，飞鸥手上还捧着一只红漆小盘，小盘里是四色干果，一碟子栗子糕。
苏秋成径直在炕桌边坐下，示意飞鸥将红漆小盘放下。飞鸥放下小盘，却是退到外间去了。
见三个小丫鬟如临大敌，苏秋成便笑道：“放心，今日我不找你们姑娘画坯。”
三个小丫鬟这才松一口气，都退到外间去，坐着一起作针线活儿。眼下过了年，便是立春，没多久的功夫，厚重的裘衣与袄子便要脱下，整个冥州城的姑娘们便都要打扮得像花儿一样娇艳了。她们家的姑娘，自是不能落后的。
顾娇方才吃了一碗没味儿的馄饨，嘴里早就淡得跟什么似的。一瞧见那碟子栗子糕，便要伸手去拿。
苏秋成慢悠悠地笑道：“我喜甜，这栗子糕里可放了不少糖，你确定你能吃”
顾娇那个气呀：“我不能吃你还拿来”
苏秋成拈了一块栗子糕：“还不是你的好情郎，走之前千叮嘱万嘱咐，要好生照顾着你。他的脸色太黑，我可不敢造次。”大年初二那日，阿孤与沈禄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如今的沈家别院已经易主，姓顾而不姓沈了。沈家别院之前的那些粗使婆子与丫鬟们，都还愿意留在如今的顾宅中。而苏秋成曾想带着父母搬出去，毕竟父母曾对顾娇有误会。顾娇却百般挽留她，最后下了狠话：“如你不曾当我是朋友，便尽管搬出去。”也罢，横竖如今的苏秋成早就不是当初不食人间烟火的苏秋成了，她便痛快地答应下来。不过，她自己到底是存了些私心的。虽然如今沈家别院已经易主，但还与之前差不离，沈禄时不时便过来住一晚，余蕉余老伯，还有白家的小孩们，都还住在顾宅中，整日热热闹闹的。
顾娇瞄了她一眼：“苏画师，你话中有话。”
苏秋成便低了头，纤长的手指捏着桂圆干，脸上悄悄飞上红霞：“……那个，你们是怎么定……的……”她说得含含糊糊，竟然有些扭捏，不似平日般直言了。
顾娇没听清楚，光看她捏着桂圆干，都快要捏出糖渍来了。她心思转了几转，脑中灵光一闪，语气中便带了几分揶揄：“什么，谁要与你定亲”
苏秋成赶紧嘘了一声：“什么定亲，我没说定亲。我说的是……”她低下头来，“我说的是定情。”
顾娇方才已经猜到了几分，只是没想到平日冷冷淡淡的苏秋成害羞起来竟是这般可乐。
她也放低声音：“是不是沈禄招惹了你，又没有给你交待”
苏秋成有些吃惊地抬起头来：“你怎么知道的”
顾娇眨眨眼：“除非是个傻子，才看不出来沈大公子对你的情意绵绵。”她可是亲眼看过好多次，明明沈禄很想帮苏秋成，但嘴上却像一把刀子一样，总是对苏秋成得理不饶人。她这个看过上百本话本子的人，还瞧不出沈禄的那点儿心思吗
瞧着苏秋成平日里冷淡的脸上如今一片飞红，顾娇悄悄问她：“你这是要与他表白吗”
苏秋成的脸一红再红：“我上回不是误伤了他，他竟然叫我以身相许，我一时冲动，打了他一个巴掌。这些日子他都像是避着我走……”
顾娇精神抖擞，眼睛睁得老大，脸上浅浅的疤痕也变得有些通红了：“苏画师，你这是喜欢上沈大公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