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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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公,”看守走近两步,“所有刑具皆已上完一遍。” 阴暗的地牢里,有火把烈烈燃烧,刑架上吊着一个人,重重叠叠的伤口,潺潺流着血,不多的工夫,脚下就已汪了一滩殷红。 牢房的另一半,奢美的青绫步障后,设有小几和毡席,小几上摆着玲珑铜香炉和一套精美的银质酒具。有妖颜如玉之人,静坐几前,秋水之姿映上青绫,是绣娘针下最上等的拨花。 慕容熙垂头把玩着手里的空酒樽,似乎并未听见看守的话。 自打进了这地牢,慕容熙便不曾说过一句话,即便给逾白上刑,他也不往那边瞧一眼。这般沉默坐着,快一个时辰了。 逾白努力抬头,往步障后的人影瞧。 “是属下背叛了主公,属下不敢为自己求情,甘愿......以死谢罪。” 闻言,慕容熙隐隐笑了下,轻轻放下手中的酒樽,问,“逾白,你可听说过刘白堕” 逾白掀起带血的眼皮,摇头:“......不曾。” 慕容熙拎起手边的酒壶,一边斟酒一边轻言慢语。 “刘白堕,魏国河东人,擅酿酒,所酿之酒,名‘鹤觞’,酷暑之下,曝晒一周,甘醇依旧,如若饮之,必会酕醄大醉,数月不醒。有刺史携酒赴任,路遇盗匪,盗匪误饮此酒,烂醉如泥,尽数被擒,因而此酒又名‘擒奸酒’。后人云,不畏张弓拔刀,唯畏白堕春醪(láo)。” 他将银樽往外一推,温声道:“素日你们不可饮酒,今日不妨试试。” 他说完,沉鱼端起银樽,看守上前接过,拿去刑架前,给逾白灌下。 酒入愁肠,逾白咳了起来:“多谢主公......赐酒。” 慕容熙又斟满一杯,却不饮,只拿在手里,不疾不徐道:“你故意暴露行踪,引得玄墨他们前去抓你。” 沉鱼惊讶看向逾白,不理解他为何这么做。 逾白神情一僵,垂下头:“属下……” 慕容熙淡然一笑:“回来杀我” 逾白迟疑下,道:“不,属下从未有此心,何况......” 慕容熙依旧和颜悦色,“何况什么” “属下……”逾白吞吞吐吐,不知该如何说。 慕容熙笑笑,手一翻,银樽中酒水慢慢浇在了地上。 “何况你知道杀不了我。” 逾白没有否认,亦不打算辩解。 慕容熙平和的语气带了丝遗憾:“你我主仆一场,缘尽于此。” 空酒樽扣在几上,慕容熙起身欲走。 逾白忙叫道:“主公,属下但求一死,望主公成全。” 慕容熙粉红的薄唇噙了抹浅浅的笑,可眸中没丝毫笑意。 “逾白,你忘了成为暗人的前提是什么” 他也不等谁回答,提步就走。 沉鱼垂下眼,跟上去。 是不惧死亡。 对一名暗人来说,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 “主公,”有人迎面行来,弯腰道:“已抓到王晖余孽。” 慕容熙尚未言语,那边刑架上原本只剩一口气的逾白,忽然疯了似地喊叫起来,扯得锁链哗啦啦直响。 “主公,求主公放了她,饶她一命,所有罪责,所有刑罚,属下愿一人承担,求主公......” 近一个时辰的刑罚,逾白不吱一声,从头到尾,咬牙受着,可现在他哑着嗓子,大喊大叫,红着眼圈,泪流满面。 这还是那个稳重老练的逾白吗 沉鱼望着刑架上的人,只觉得陌生。 逾白明明是教导他们的人,为何到头来,自己却变了 沉鱼实在想不通。 慕容熙侧过脸去看逾白:“你还想死吗” ...... “世人交口称誉的乌园公子,徒有谪仙的皮囊,内里却是个嗜血的恶鬼!慕容熙,你就是个冷血无情的怪物,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直到地牢的尽头,沉鱼似乎还能听到逾白歇斯底里的吼叫声,一遍又一遍地回荡着,待静心细听,那隐隐的声音又没了。 沉鱼摇摇头,想把那声音彻底甩出她的脑袋。 未几,有人从后面追上来:“主公,那女子身份已核实,是王晖长子的幺女,单名一个‘娆’字,不知要如何处置” 慕容熙步上台阶。 “带去他的隔壁吧。” “是。” 看守低头退下。 沉鱼回头望着看守离去的背影,耳边响起逾白曾说的话,他说:暗人从不怕死,暗人怕的是舍命相护的之物,在眼前覆灭。 覆灭么 沉鱼收回视线,仰面看向站在出口处褒衣博带的慕容熙。 她早已习惯跟在慕容熙身后,如影随形,却从未设想过,若是有一天,这个叫她亦步亦趋跟随之人,死在她面前,会怎样 那时,她又该何去何从 “还不走,想留下” 慕容熙居高临下瞧她。 沉鱼收起乱七八糟的想法,踩着木阶,讪讪追上去。 沉重的石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又变成一幅完整的《女史箴图》。 脚下的地牢有多阴森可怖,这楼上的居室就有多纷华靡丽。 慕容熙没有回乌园,而是出了小门,迈进左手边的正门。 其实,这八角小楼才是慕容熙真正处理要务的地方。 小楼有四层高,若是见惯了皇宫内苑中的重楼飞阁,倒不觉得稀奇,可搁在平房为主的民宅之中,实属罕见。 幸而,郡公府内栋宇森列、树木茂盛,便也不算太惹眼。 先帝崇尚节俭,在位期间,不但严禁边地入宫进献,还将大片皇家林苑、田地划分给百姓,甚至将昔日武帝以及文惠太子所用的车舆辇乘上的金银饰物,剔取下来,充实国库。 曾有朝臣为取悦先帝,于先帝寿辰献上宝物,不想事与愿违,竟惹得龙颜大怒,当众将宝物砸得稀烂。 可旁人不知,先帝有个秘密私库。 三更天的时候,小楼里漆黑一片,慕容熙独自从四楼下来。 四楼,沉鱼从未上去过,那是她也不能涉足的禁地。 慕容熙推开窗扇,有凉凉的夜风吹进来,沉鱼打了个寒颤,抖落一身瞌睡虫。 窗外不知何时落了雪,银色的雪光照亮了屋子。 伴着冷飕飕的寒风,慕容熙俯下身,再次“咬”住她。 沉鱼舌尖上未愈合的伤口,又疼了起来。 不过片刻,慕容熙便直起身,拇指按在她的唇上,声音不带半分情感,冷得一如外头的雪片。 “这里的惩罚,只能是我给的。” 说完,移眸看向她的头顶,挑起发间唯一的饰物。 那条赤色的发带,没有珠玉点缀,也没有图纹修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