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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门缓缓开启时，风雪忽然卷得更急了。 时宜站在城楼边缘，扶着冰凉的栏杆往下望，目光像系了线的风筝，牢牢缠在那个玄色身影上。 周生辰正抬着头看她。 玄甲上的霜花被风吹得簌簌往下落，露出甲片下那张棱角分明的脸。 他的眼神越过攒动的禁军，越过飘飞的雪粒，径直落在她脸上。 像北境冬夜里最亮的星子，带着她熟悉的温和，却又藏着几分她从未见过的沉郁。 时宜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她看见他睫毛上沾着的雪粒，看见他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弧度，看见他握在腰间佩剑上的手。 那只曾握着狼毫教她写字的手，此刻指节分明，虎口处结着层新的薄茧。 她忽然想起去年离京前夜，他在王府书房教她辨认兵符，说“西洲的风沙磨人，却能让人记清自己要守着什么”，那时他的指尖也是这样，带着粗糙的暖意。 周生辰的目光在她脸上停了许久。 他看见她鬓角新插的东珠步摇，看见她石青袄裙领口绣着的瑞雪纹，甚至看见她冻得发红的鼻尖。 半年来在军帐里翻涌的思念，此刻都化成了眼底的涟漪。 他的小徒弟长个子了，眉眼间的稚气淡了些，站在风雪里像株刚抽条的青竹，却比从前更挺拔了。 他想起离京时她偷偷塞到他行囊里的那包松子。 想起她总爱在他看军报时安静地坐在旁边磨墨。 想起她说“师父的字比宫里的御笔还好”时亮晶晶的眼睛，喉结忽然轻轻滚了滚。 “皇叔！” 刘徽的声音打破了这无声的凝望，他快步走下城楼，明黄的身影在雪地里格外醒目。 “一路辛苦了！” 周生辰收回目光，转身行礼时玄甲碰撞的脆响里，时宜听见自己心里那根紧绷的弦轻轻颤了颤。 她望着他对着刘徽躬身，背影依旧挺拔如松，却在起身的瞬间，又极快地抬眼望了她一下，像怕她忽然消失似的。 那一眼快得像错觉，却被时宜牢牢接住了。 她看见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温柔，看见他藏在铠甲后的疲惫，甚至看见他刻意压下去的笑意。 那是只有在看她时才会有的神情，比北境的阳光还要暖。 她忽然想起昨夜未绣完的平安符，针脚里藏着的那些“师父会不会冷”“师父有没有按时吃饭”的碎念，此刻都有了着落。 “陛下亲临，折煞臣了。” 周生辰的声音裹着风雪传来，比记忆里沉了些。 “西洲军务繁杂，未能及时回朝，望陛下恕罪。” “皇叔说的哪里话！” 刘徽握住他的手臂，目光却若有似无地往城楼上瞟了一眼。 “朕盼你回来，比盼开春还要急切。只是……” 他忽然笑了笑，语气里带着点少年人的促狭。 “皇叔刚回来就走神，莫不是被这中州的雪迷了眼” 周生辰的耳尖微微泛红，时宜在城楼上看得清楚。 他顿了顿，顺着刘徽的目光望向城楼，这一次没有躲闪，反而定定地望了她片刻，像要把这半年的空白都补回来。 “臣是在看十一。” 他坦然道。 “许久未见，她长了不少。” 时宜的脸颊忽然烫起来，连忙低下头去看城砖上的积雪。 可眼角的余光还是能看见他，看见他站在那里，玄色披风在风雪里翻涌，目光却像有温度似的，一直落在她身上。 她想起小时候去行拜师礼，他也是这样望着她，不说话，却让她觉得什么都不用怕。 “哦” 刘徽拖长了调子，故意转头往城楼上看。 “漼姑娘站在那里做什么怎么不下来” 他明明看见时宜的裙摆动了动，显然是想下来，却又被什么绊住了似的。 时宜咬了咬唇，刚要提步，就看见周生辰对着她轻轻摇了摇头。 那动作极轻，只有他们两个能懂。 他是让她在上面等着，等他处理完这些事。 她停下脚步，望着他，眼里的思念像化不开的雪，层层叠叠漫了上来。 周生辰看懂了。 他看见她睫毛上的水汽，看见她攥着栏杆的手，看见她眼里那点藏不住的委屈。 像小时候他去西州巡查，临走时她也是这样望着他，眼里写满了“师父早点回来”。 他忽然有些后悔，后悔这半年来只寄了军报回来，没给她写过一封像样的家书，没告诉她北境的狐狸又偷了军营的肉干，没告诉她雪夜里站岗的士兵会数天上的星星，像她教的那样。 “陛下。” 他收回目光，语气恢复了沉稳。 “军情有变，臣需即刻入宫禀报。” “不急不急。” 刘徽却摆了摆手，眼睛在他们两个之间转了转，忽然笑道。 “朕看这雪下得正好，不如先在城门口站站，让百姓们看看我们北陈的南辰王。还有他最得意的徒弟。” 他对着城楼上喊道。 “漼姑娘，下来吧！总在上面站着，小心冻着！” 时宜这才提步下楼，裙摆扫过石阶上的积雪，发出细碎的声响。 越走近，那股熟悉的气息就越清晰。 是西洲的风沙味，是玄甲的冷铁味，还有他身上独有的、淡淡的松木香。 “师父。” 她在他面前站定，声音比在城楼上稳了些，却还是带着点发颤。 周生辰低头看她，目光从她的发间扫到裙摆，最后落在她冻得发红的指尖上。 “手怎么这么凉” 他皱了皱眉，伸手想替她拢拢披风，却在半空中停住，转而对莲心道。 “把暖炉给你家姑娘。” 莲心连忙递上暖炉，时宜接过来，指尖触到暖意，却觉得不如他方才那一眼暖。 她抬头望他，正好撞上他的目光，两人都没躲开。 那是一场无声的对话。 时宜眼里在说。 师父，我很想你。 周生辰眼里在回。 我知道，我也想你。 时宜眼里在问。 北境是不是很苦 周生辰眼里在答。 还好，只是少了你磨墨。 时宜眼里在担忧。 朝中的事…… 周生辰眼里在安抚。 别怕，有师父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