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中州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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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三刻的梆子声消散在寒风里，周生辰握着碎玉与平安符立在原地。 案头烛芯突然爆开一朵灯花，将墙上师徒二人交叠的影子骤然割裂。 他望着窗外渐白的天色，听见远处传来侍女们收拾行装的细碎声响，才惊觉这一夜竟已到了尽头。 时宜跌跌撞撞奔回寝殿时，绣着并蒂莲的窗纱正被夜风掀起。 她望着铜镜里自己通红的眼眶，突然想起方才转身时，师父弯腰捡玉簪的背影。 那佝偻的弧度，与前世刑场上他低垂的头颅悄然重叠。 喉间泛起铁锈味，她踉跄着扶住妆奁，指尖触到冰凉的懿旨，终于再也撑不住，顺着立柱滑坐在地。 宣旨太监离去时的狞笑在耳畔回荡，时宜盯着月光下"伴太子读书"的字样，指甲在圣旨边缘刮出刺耳的声响。 刘子行那双沾满师傅血的手、金荣那贪婪的嘴脸，还有他们举着诏书宣布"南辰王谋反"时嘴角的涎水，如毒蛇般缠上她的脖颈。 前世她蜷缩在宫墙阴影里，听着周生辰被赐剔骨之刑的圣旨。 而此刻掌心传来的刺痛，竟与当年看着师父受刑时的心痛到不能呼吸如出一辙。 "吱呀——" 书房的门再度被推开，带着北疆风雪的寒气扑面而来。 时宜慌忙用袖口去擦泪痕，却在转头看见周生辰的瞬间，将染血的帕子死死攥进掌心。 他玄色披风上还沾着边关的沙砾，腰间佩剑未及解下，目光却在触及她跪坐在青砖上的模样时骤然收紧。 "为何跪在这里" 周生辰的声音像被狼牙箭簇撕裂的旌旗，沙哑得让时宜想起刑场上师父破碎的喉音。 他伸手来扶，却在瞥见她膝下暗红血渍时猛然顿住，蹲下身的动作惊起一地烛影摇晃。 时宜摇头，喉间哽咽着咽下所有话语。 此刻师父眉间新添的霜雪，与刑场上那道至死不闭的目光重叠，让她突然抓住他的衣袖，带着哭腔的声音里混着刻骨恨意。 "师父，若有一日我......" "莫要说不吉利的话。" 周生辰的指腹擦过她眼角，这个动作与十二年前如出一辙。 那时她初入王府，因想家躲在藏书阁哭泣，也是这双手为她拭去泪水。 时宜望着他腰间晃动的玉佩绳结，突然想起刽子手扯断玉绳时，染血的玉佩滚到她脚边，在雪地上拖出蜿蜒的红线。 更鼓再次响起，时宜跌进师父怀里。 泪水浸透他的衣襟，指甲深深掐进他后背的旧伤。 那是前世为救她挡下的箭痕。 刘子行抚摸她发间玉簪时的恶心触感、金荣宣读圣旨时的阴阳怪气，如潮水般涌来。 若这一世还要重演悲剧，她宁愿化作厉鬼，也要撕碎那些伪善的嘴脸。 周生辰将刻着莲花的银铃系在她腕间，清脆的声响却让时宜想起刑场上断裂的佛珠。 当师父说"为师定会护你周全"时，她望着他鬓角新添的白发，突然解下颈间玉坠。 那是漼氏百年传承的避尘玉，前世她连师父的最后一面都没有看到。 今生，她要将这份守护还给真正值得的人。 "师父保重。" 时宜后退半步，月光照亮她眼底翻涌的暗潮。 待周生辰的脚步声消失在长廊尽头，她握着剪刀走向铜镜。 烛火在刀刃上跳跃，映出她决绝的眼神。 前世及腰的青丝换来的是万劫不复，今生，她要斩断宿命的枷锁，让刘子行和金荣知道，仇恨终将化作燎原之火。 第二日的官道上，时宜掀开轿帘，望着前方马上的玄色身影。 周生辰的披风猎猎作响，像极了前世他被押赴刑场时，那抹在风中碎裂的衣角。 手中檀木箭靶刻着雁门关布防图，她忽然攥紧了拳头。 前世她有身为世家女的无奈，人人皆称“漼氏女贵比公主”，可若能重新选择，她漼时宜宁可不当这世家女。 而她选择听信刘子行的话随他入中州完婚，也是因坊间传闻她与师父关系太密切。 但她做完这些发现她的委曲求全换不来周生辰的平安，反而刘子行更变本加厉报复周生辰。 当驿站争执声传来时，时宜贴在门缝上的手在发抖。 夜深人静，油纸包从门缝滑入。 时宜展开字条，周生辰的字迹苍劲如刀，却在“箭靶示警”后多了个几乎看不清的墨点。 她忽然想起前世牢中他写的绝笔信，也是这样在“不负天下”四字后，洇开一滴未干的泪。 帐外更鼓声声，时宜抱着箭靶蜷缩在榻上。 檀木的凉意渗入肌肤，却抵不过心跳的灼热。 她终于明白，自己不再是那个只求他活着的漼氏女。 她要撕开世家规矩的枷锁，让刘子行的阴谋无所遁形，让周生辰知道：这一世，她想冲破束缚嫁给他，想与他共赴生死。 但世人皆知小南辰王不娶妻生子是他当初在大殿上立下的誓言。 她记得初入西州的雪夜，周生辰披着一身霜花踏进藏书楼。 烛火摇曳中，他指尖抚过泛黄的书页，说"这篇《上林赋》，阿娘教过我"。 那时她不懂，为何他的声音会带着雪落深潭的寂寥，直到此刻才惊觉，原来命运早将离别的谶语藏进每一次对视。 昨夜她又梦见藏书楼的雨。 他撑着伞站在回廊，看她在廊下抄经，忽然说"若有来世..."话音未落就被雷声碾成齑粉。 此刻的骤雨倾盆，恍惚间竟像是他刑场上蜿蜒的血河。 许是老天也觉得对闻名一世的小南辰王不公吧，才给了时宜一次重来的机会。 绣绷上的银针突然刺痛指尖，血珠坠在素绢上，洇开成那年城楼上他最后回望的眼睛。 时宜颤抖着将染血的绢帕贴在心口，终于明白那些共度的晨昏，不过是命运恩赐的糖衣，包裹着剔骨剜心的剧毒。 她知道往后余生，每个辗转难眠的时辰，都是凌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