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真息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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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心洞的春来得张扬。洞外的积雪刚化尽，山桃就炸开了满树的粉，紧接着是迎春、连翘、野菊，一层叠着一层，把洞口的青石都染得五颜六色。玄元丹田的光珠也跟着长，入春不过半月，就从鸽子蛋大疯长成拳头般的玉卵，表面裹着层薄薄的光膜，摸上去像温凉的玉，却又带着脉搏般的跳动。 最奇的是玉卵上的纹路。不知何时起，青、赤、黄、白、黑五色光纹在表面流转，像五条游鱼在水里绕着圈。青色纹对应着洞外抽芽的草木，每到晨光初现时便格外鲜亮，随着新叶舒展的节奏轻轻呼吸；赤色纹应着正午的日头，午时三刻最是炽烈，跳得也最急，像追着阳光奔跑；黄色纹伴着暮时的炊烟，慢悠悠地转，带着股安稳的暖；白色纹随月光亮起来，清冽而柔和，像浸在溪水里；黑色纹则在子夜时显形，沉潜而深邃，与地底的气息相应和。 这五色光纹的呼吸，竟与洞外花开的节奏、溪淌的韵律、风吹的频次渐渐合上了拍。山桃花瓣落尽时，青色纹会黯淡几分；山涧涨水时，白色纹会漫过其他纹路，像溪水漫过卵石；春风刮得急时，五色纹便一起加速，像跟着风跑的孩子，乱中有序。 玄元早已不用刻意“相依”。有时神念飘到洞外，看蜜蜂在花蕊里打滚，用毛茸茸的后腿沾着金粉，玉卵的青色纹便跟着花蕊的颤动轻轻跳，光膜上泛起细碎的涟漪，像被蜜蜂的翅膀扇动的；有时神念沉入地底，听蚯蚓拱土的窸窣，感受着泥土颗粒擦过虫身的钝感，玉卵的黄色纹便随着那摩擦慢慢转，转得沉稳而有力，像在帮蚯蚓松士。 神念与玉卵像对玩熟了的伙伴。玄元想看看云层里藏着什么，神念刚往上飘，玉卵的白色纹便“嗖”地窜上来，裹着神念一起穿过洞顶的岩缝，在云絮里打个滚；他想听听山脚下农户的鸡鸣，神念刚往下沉，玉卵的赤色纹便跟着坠，带着神念顺着气脉往下淌，把鸡鸣声听得清清楚楚，连农户开门的“吱呀”声都不放过。它们你追我赶，却又互不牵绊，像两个在田埂上奔跑的孩子，离得再远，也知道对方在哪儿。 阳神常凑到玉卵旁，用指尖戳光膜，看五色纹像受惊的鱼般散开，又慢慢聚拢。“它比你还像天地的孩子。”阳神仰着小脸说，玄元摸着光膜轻笑，指尖能感受到纹路的呼吸，与自己的神念同频，像心跳贴着心跳。 这般过了三月，到了谷雨。这天清晨便透着股闷，洞外的天色灰蒙蒙的，像被浸了水的棉絮，连千年松的针叶都耷拉着，没了往日的精神。玄元盘坐在石床上，看着玉卵的五色纹转得格外慢，像预感到什么，每道纹都绷得紧紧的，光膜泛着层淡青，像暴雨前的湖面。 午时刚过，第一滴雨“啪”地砸在洞外的青石上，砸出个深色的印。紧接着，雨便倾盆而下，“哗啦啦”的声浪裹着风涌进来，洞壁的白玉岩都被打湿了，泛着水光。玉卵的白色纹忽然活泛起来，跟着雨声一起跳，越跳越急，光膜上的涟漪层层叠叠，像要溢出来。 “轰隆隆——”洞外炸起一声惊雷，紫蓝色的闪电划破云层，把洞外的雨幕照得惨白。就在雷声炸响的刹那，玉卵突然“啵”地裂开道缝，缝里涌出的光雾比先前任何一次都浓，像被打翻的银河，瞬间裹着玄元的神念直冲出去！ 玄元只觉浑身一轻，仿佛肉身也化作了光雾的一部分，飘在洗心洞上空。他“看”到云端的雷——不是简单的声响，是天地在呼气，巨大的能量从云层里喷薄而出，带着硫磺的腥，撞在山巅的岩石上，震得地脉都在颤；他“看”到土里的根——不是静止的，是草木在吸气，千万条根须像贪婪的嘴，拼命吮吸着雨水，把泥土里的养分往茎秆里拽，胀得根尖微微发鼓；他“看”到雨中的芽——裹着透明的水珠，正借着雨势往上顶，种皮“咔哒”裂开的脆响，在他神念里格外清晰。 万物都在呼吸。雷是天的呼，粗重而有力，带着涤荡一切的决绝；雨是地的吸，细密而绵长，藏着孕育新生的温柔；芽是草木的息，微弱却执拗，像婴儿的第一声啼哭；连石缝里的苔藓都在呼吸，绿得发亮的叶片微微张合，把雨水里的微尘筛出来，化作自己的养分。 玄元忽然“发现”，自己的呼吸早已与这天地呼吸融成一团。玉卵的五色纹散在光雾里，青色纹缠着草木的芽，赤色纹追着天上的雷，黄色纹贴着土里的根，白色纹混着落下的雨，黑色纹沉在地脉深处——再分不清哪口是自己的息，哪口是天地的息。他像滴水流进了江海，像粒沙融在了沙漠，连“我”的界限都模糊了。 不知过了多久，雷声渐远，雨势也小了，只剩下淅淅沥沥的细响，像天地在喘口气。神念带着光雾慢慢沉回来，落回体内时，玄元才发现，玉卵的裂缝已合上，先前的拳头大的玉卵竟化作道流光，顺着气脉钻了进去，像水渗进泥土，再也寻不到具体的形状。 可他分明能“感”到它的存在。它在四肢百骸里流转，成了血管里的暖，成了骨缝里的劲，成了神念里的明。吸气时，天地的气从毛孔涌进来，与流光撞个满怀，在丹田打个转，顺着经脉淌遍全身；呼气时，体内的气裹着流光往外散，化作汗，化作息，重新融进天地，像完成了场温柔的循环。 玄元抬手，接住从洞顶岩缝滴落的雨珠。水珠在他掌心滚了滚，映出个模糊的影子——那影子穿着麻袍，眉眼依稀是他，却又透着股说不出的辽阔，像把他和洞外的山、天上的云、土里的草都揉在了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一阳来复后，天地尽皆春。”他望着洞外的雨幕轻笑，声音里带着种前所未有的通透。原来不是天地等他悟道，是他终于肯松开手，放下那点“我要修行”的执念，像雪融进溪，像雾漫过山，让自己彻底融进这生生不息的呼吸里。 雨还在下，却不再沉闷。洞外的草叶上，一颗雨珠顺着叶尖滚落，砸在另一片叶上，发出“嗒”的轻响。玄元凝神听着，那声响里藏着草叶的颤，藏着雨水的润，藏着泥土的腥——像谁在数着天地的心跳，沉稳而有力，一下，又一下。 阳神不知何时飘到他肩头，小脸上满是惊奇：“我好像能听见石头在说话了。” 玄元点头，指尖划过掌心的水痕。他也听见了，听见千年松的根在土里哼着古老的调子，听见山涧的冰彻底化了在唱歌，听见远处的田埂上，种子正撑破种皮，发出“我要长大”的宣言。 这些声音，都藏在呼吸里。他的，玉卵的，天地的，早已分不清，也无需分清。就像这雨，落在草上是草的，落在土里是土的，落在他掌心，便是他的——可终究，都是天地的呼吸，是这世间最本真的息。 雨停时，夕阳从云缝里钻出来，给洗心洞镀上了层金。玄元起身，走到洞口，踩着湿漉漉的青苔往外走。每一步落下，都能感受到脚底的泥土在呼吸，感受到草叶在呼吸，感受到自己的神念在呼吸，与这刚被雨水洗过的天地，完成着一场无声的应和。 他知道，“真息合道”的功夫，到这里才算真正圆融。往后的路还长，可他心里安稳得很，像揣着整个天地的呼吸，走在哪里，都是归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