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噪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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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杰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指尖离那只握起的拳头只有几厘米的距离。他脸上的狂喜如同被急速冷冻，瞬间凝固、碎裂。镜片后的眼睛，从巨大的期待瞬间跌入一片更深的、冰冷的茫然和难以置信。 她“看”着他，灰白的瞳孔里映不出他凝固的身影，只有一片虚无。那个握拳的动作完成后，她的手便维持着那个姿势，悬停在半空，一动不动。像一具被输入了错误指令的、卡壳的玩偶。 林杰伸出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细微的颤抖，收了回来。他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强行压下那几乎要吞噬他的暴戾和失控感。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重新戴上那副属于掌控者的冷静面具。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专注，像手术刀一样刮过江妍的脸和那只悬停的、僵硬的拳头。 他不再试图呼唤，不再期待回应。 他转向巨大的控制台，手指在触摸屏上飞快滑动、点击，调出更复杂的脑部扫描图谱和神经电信号分析。 屏幕上的数据流瀑布般倾泻，各种复杂的曲线和色块疯狂闪烁。他紧抿着唇，眼神里只剩下冰冷的评估和计算。 “基础运动反射区出现微弱活性……前额叶皮层……边缘系统……”他低声自语，声音干涩，“情感中枢……深层抑制状态……无效信号传导……” 他的眉头越皱越紧，那握起的拳头，不是回应，不是意志，更像是某个低级神经通路被强行刺激后产生的、毫无意义的肌肉痉挛。 玻璃墙外，沈烽看着林杰瞬间变换的神情，看着江妍那毫无生气的、维持着僵硬握拳姿势的身影，一股冰冷的绝望如同毒液，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明白了。那不是苏醒。那只是……一具被强行激活了部分低级功能的躯壳。里面的“江妍”，那个会笑会怒、会开咖啡店、会和他斗嘴的江妍，已经消失了。被林杰的药物、手术刀、和那场爆炸彻底……抹除了。 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玻璃墙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他无力地滑坐下去，额头抵着冰冷的玻璃，染血的拳头无力地松开。 巨大的悲恸如同海啸，将他彻底淹没，连愤怒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只能看着，看着那具空壳，在冰冷的仪器和那个疯子的操控下，做出一个个毫无灵魂的动作。 林杰停止了操作。他转过身，再次走向病床。这一次，他的步伐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脸上所有的温情和期待都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种冰冷的、近乎研究者观察实验体的审视。 他停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江妍。她的眼睛依旧空洞地“望”着他，那只握起的拳头还僵硬地悬在半空。 林杰伸出手，没有去触碰她的手，而是直接、精准地握住了她纤细的手腕。他的手指带着薄茧，力道不轻，完全是一种掌控的姿态。他微微用力，将那只悬停的、僵硬握拳的手，极其自然地、不容抗拒地引导着，放回了她身侧的床单上。 “很好。”林杰的声音平静无波，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第一个指令接受成功。虽然延迟过高，动作完成度低，但基本框架建立。”他像是在评估一个机器人的初始性能。 他松开她的手腕，指尖却没有离开，而是顺着她手臂的线条，极其自然地滑向她苍白的面颊。 冰凉的指尖触碰到她的皮肤，那灰白的瞳孔没有任何波动，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他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亲昵和占有。 “妍妍，”他俯下身，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她微弱的气息，声音低沉，如同恶魔的低语，又像在设定程序，“我是林杰。从今天起，我是你的主人。你的存在意义，就是服从我。” 他的手指停留在她的下巴，微微用力，让她空洞的视线被迫更近地对着自己。他看着她那双毫无生气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冰冷地注入指令： “现在，告诉我，我是谁” 病床上的女人，嘴唇再次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个极其微弱、干涩、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单音节： “主……” 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清晰地穿透了死寂的实验室，也穿透了厚重的玻璃墙。 玻璃墙外，额头抵着玻璃的沈烽身体猛地一震！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里面，巨大的痛楚和愤怒让他几乎窒息。 林杰的嘴角，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程序运行成功的确认信号。冰冷，精确，带着绝对的掌控和一种深不见底的、令人心寒的满足。 “很好。”他轻声说，如同嘉许一件完美的作品。他的手指满意地离开了她的下巴，转而落到她后颈那片布满细密针孔的皮肤上，指尖在那片淤青上轻轻打着圈。 “休息吧。”他的声音恢复了那种温和的腔调，却比任何命令都更令人胆寒，“我的妍妍。我们还有很多……指令要学习。” 他直起身，如同欣赏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目光扫过她毫无反应的脸庞和那只被放回原位、依旧保持着微微蜷缩姿态的手。 玻璃墙外，沈烽看着林杰脸上那抹冰冷的、餍足的弧度，看着病床上那具彻底失去了灵魂的躯壳，他染血的拳头再次死死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鲜血无声地渗出，滴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那穿透一切的“嘀——嘀——”声，此刻听来，如同为那个名为“江妍”的灵魂敲响的、永无止境的丧钟。 林杰的指尖还在江妍后颈那片布满针孔的淤青皮肤上轻轻打着圈，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亲昵和掌控。 他俯视着她空洞的灰白眼眸，声音温和却不容置疑：“休息吧，我的妍妍。” 指令下达。 病床上的身体，没有任何迟疑，没有任何属于“意愿”的波动。她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精确到毫秒的迟滞感，收回了那只被林杰引导着放回原位、却依旧保持着微微蜷缩姿态的手。然后，她的身体，像一具被设定好程序的提线木偶，开始执行“躺下”的动作。 腰腹核心没有发力，是手臂和肩膀以一种僵硬的方式带动着整个上半身，极其缓慢地向后倾倒。头沉重地落回枕头上，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响。双腿笔直地放平，脚踝并拢，双手规规矩矩地交叠放在小腹的位置。整个过程流畅却毫无生机，像工厂流水线上被摆放整齐的物件。 眼睛，自始至终，是睁着的。灰白的瞳孔毫无焦距地对着惨白的天花板，倒映着冰冷的顶灯光源。 林杰满意地看着这一切。他的“作品”完美地执行了指令。他转身走向控制台，调出刚才指令执行过程中的神经信号记录，专注地分析着那些冰冷的曲线和数值。 玻璃墙外，沈烽的呼吸粗重而破碎。他死死盯着里面那张毫无生气的脸，盯着那双空洞的眼睛。 七年，两千多个日夜的煎熬、寻找、绝望……最终等来的，却是这样一具被林杰彻底掏空、重塑的躯壳巨大的不甘和愤怒如同岩浆，再次冲垮了绝望的堤坝。 “江妍——！！！” 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来，染血的拳头狠狠砸在厚重的特制玻璃上！沉闷的巨响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玻璃纹丝不动，只有他拳峰上刚刚凝固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顺着光滑的玻璃表面蜿蜒流下，留下刺目的红痕。 “你看看我！我是沈烽！盘山路33号弯！你说我开车像乌龟！你店里的那盆快死的仙人掌！你他妈给我醒过来！江妍——！！！” 他的声音嘶哑绝望，带着泣血的疯狂，穿透了玻璃，在寂静的实验室里炸开。 病床上，那具“休息”的躯壳，毫无反应。眼睛依旧空洞地望着天花板，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 然而，一直专注盯着屏幕的林杰，却猛地抬起了头。他镜片后的眼睛瞬间变得阴鸷冰冷，脸上那点虚假的温和消失殆尽，只剩下被冒犯领地的、赤裸裸的暴怒。 “噪音。”他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像在评价某种令人厌烦的垃圾。 他不再看屏幕，径直走到玻璃墙的控制面板前。那里有一个不起眼的黑色按钮。他毫不犹豫地按了下去。 “嗡——！” 一阵低沉却极具穿透力的高频噪音瞬间充斥了整个玻璃墙外的走廊！ 那声音无孔不入，像无数根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耳膜深处，疯狂搅动着脑髓，沈烽只觉得大脑嗡的一声，剧烈的眩晕和恶心感瞬间袭来，眼前发黑，太阳穴突突狂跳，几乎要炸开。 他痛苦地捂住耳朵，身体蜷缩着倒在地上，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野兽般的低吼。 这噪音是针对性的，只作用于墙外。 噪音持续了整整十秒。 当它骤然停止时，走廊里只剩下沈烽蜷缩在地上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他浑身被冷汗浸透，耳朵里嗡嗡作响，头痛欲裂，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