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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雨欲来风满楼。 一连数日，京城上空都笼罩着一层压抑的阴云。朝堂之上，南方广州府一带暴雨成灾、引发水患的消息终于被摆上了明面。龙椅上的皇帝萧元景当即下旨，命户部即刻拨发三十万两白银、十万石粮食作为赈灾之用，并着太子萧珩全权监办此事。 旨意一下，京中上下议论纷纷。太子监办赈灾，这是何等的恩宠与信任，储君之位愈发稳固。而另一边，七皇子府却是一片死寂，仿佛已经被这京城的风云变幻彻底遗忘。 后院的水榭之中，却是难得的宁静。 一张汉白玉雕琢的棋盘置于石桌之上，黑白棋子错落，已成胶着之势。 萧澈今日未着那身病气沉沉的常服，仅一袭月白锦袍，长发用一根碧玉簪松松挽起，少了几分平日的孱弱，多了几分文人雅士的清贵。他执黑子，姿态闲适，落子间却隐带杀伐之气。 他对面，苏锦黎一身素色衣裙，静静地坐着。她肩上依旧披着那件玄色大氅，仿佛已经习惯了它的存在。她执白子，纤长的手指捻起一枚冰凉的玉石棋子，迟迟未落。 她的目光虽在棋盘，思绪却早已飞到了千里之外。 “广州府水灾，父皇命太子全权督办，赈灾粮款已于昨日启运。”她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闲事。 萧澈“嗯”了一声，并未抬头，只是将一枚被吃掉的白子从棋盘上捡起，放在一旁，动作优雅从容。 “我查过，从京城至广州，官道需途经云梦泽。而我们的落霞庄，就在云梦泽东侧三十里，是运粮队伍绕不开的必经之地。”苏锦黎的语调没有丝毫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她终于抬起眼，看向对面那个气定神闲的男人，那双总是清冷理智的眸子里，此刻却燃着一簇幽微的、锐利的光。 “他们算准了日子，算准了路线，也算准了你无力反抗。一石三鸟，好计策。” 萧澈终于抬眸，唇角勾起一抹兴味的弧度：“哦王妃不妨说说，是哪一石三鸟” “其一，在落霞庄设伏，劫走部分粮草，再栽赃于你，安你一个‘监守自盗、贪墨赈灾粮款’的罪名。”苏锦黎落下一子，声音清冷，“其二，他们会留下部分‘醉龙草’与‘凤尾花’的痕迹，坐实你我二人为了建那劳什子的‘香料园’而丧心病狂，罔顾人命。” 她顿了顿，看着萧澈那双含笑的眼睛，声音更冷了几分。 “其三，也是最毒的一招。他们会用那批失踪的粮草，在南方暗中蓄养私兵，再将这一切，都推到你的头上。届时，贪墨、害命、再加上一个‘谋逆’的罪名……王爷，他们是想将我们置于死地，永不翻身。” 水榭内一片寂静，只有风拂过水面，带来荷叶的清香。 苏锦黎将所有的推断全盘托出，将那张血淋淋的阴谋大网，每一个节点，每一处杀机，都剖析得清清楚楚。她以为会看到他凝重的神色，或是滔天的怒意。 然而，萧澈只是静静地听着，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欣赏之色越来越浓，最后，竟化作了一声满是愉悦的轻笑。 “王妃果然是本王的知己。”他看着她，目光灼灼，“那依王妃之见，这一局，该如何破” 苏锦黎迎上他的目光，那双清亮的眸子里，第一次，没有了算计，没有了评估，只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和疯狂。 “不破。”她说。 萧澈挑眉，饶有兴致地等着她的下文。 “我们不破局，我们入局。”苏锦黎的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如同玉石相击，“他们不是想让我们贪墨吗那我们就‘贪’给他们看。他们不是想让我们背上草菅人命的罪名吗那我们就将这罪名，坐得更实一些。” 她倾身向前，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们，将计就计，以身为饵。” 以身为饵。 这四个字，带着玉石俱焚的惨烈，也带着引君入瓮的疯狂。 萧澈脸上的笑意，第一次，完全收敛了起来。他不再伪装，不再试探，只是深深地、深深地凝视着她。 他看到的，是一个与他灵魂深处同样疯狂、同样骄傲的同类。她敢于将自己置于最危险的境地，只为换取那致命一击的机会。 这世上，竟有如此懂他之人。 许久，他缓缓地，拿起一枚黑子。 “啪！” 一声清脆的落子声，在寂静的水榭中格外清晰。 那枚黑子，如同一把最锋利的尖刀，精准地截断了白子看似坚不可摧的大龙，瞬间逆转了整个棋盘的生死局势。 “准了。” 他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翻涌着她看不懂的、却足以将人溺毙的浓烈情绪。 “王妃想如何唱这出戏，本王……”他微微一顿，唇角勾起一抹惊心动魄的弧度，是宠溺，是纵容，更是毫无保留的托付。 “奉陪到底。”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从袖中取出一枚通体漆黑、刻着繁复云纹的令牌，轻轻放在了棋盘之上，推到她的面前。 “这是‘天机阁’的阁主令。”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足以颠覆乾坤的力量，“从此刻起，天机阁上下，包括本王在内，皆听王妃号令。” 苏锦黎的心，在那一瞬间，被狠狠地撞击了一下。 天机阁…… 她知道他有自己的势力，却从未想过，他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将他最核心、最隐秘的力量，毫无保留地交到她的手上。 这已经不是“交易”，不是“合作”。 这是一种全然的、不计任何风险的……信任。 那令牌冰冷而沉重，落在掌心，却仿佛带着滚烫的温度，烫得她指尖微微颤抖。她一直以来用“契约”和“利益”构建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被这枚小小的令牌，砸出了一道无法忽视的裂缝。 她抬起头，迎上他那双幽深似海的眼眸，心中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了一个字。 “好。” 一个字，轻飘飘的，却重如千钧。 苏锦黎缓缓伸出手，将那枚冰冷的令牌握入掌心。她没有立刻收回手，反而指尖带着那枚令牌，顺着棋盘的边缘，一点点地，滑到了他的手背上，轻轻点了点。 萧澈的眼眸微动，看着她这个亲昵又大胆的举动，没有言语。 只看见苏锦黎那张一向冷静自持的脸上，忽然漾开一抹极浅、却勾魂摄魄的笑意。她微微倾身，凑到他耳边，吐气如兰，声音里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狡黠。 “殿下，”她压低了声音，像一只偷腥成功的小狐狸，“您把刀柄都递到我手上了，就不怕我……不听话吗” 她的指尖，从他的手背，缓缓上移，落在了他的脉搏上，若有似无地打着圈。 “比如说，我现在下的第一道阁主令，就是让殿下……嗯”她尾音上扬，拉得长长的，充满了危险的暗示。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甚至有些荒唐。可是在这以身为饵、玉石俱焚的疯狂计划之后，这点荒唐的“调戏”，却像是一根羽毛，精准地撩拨在最紧绷的弦上。 萧澈一怔，随即，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瞬间漫上了足以将人吞噬的笑意和宠溺。他反手，一把将她作乱的手抓住，包裹在自己的掌心之中，嗓音低沉而沙哑。 “只要王妃喜欢，本王这条命……都是你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