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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露浸衣，悯孤亭的檀香散得漫漶无形。 沈知白跪坐炉前，指尖仍残留着方才那一瞬的寒意——香炉铜面倒映出的身影，铁面具下无声伫立的人影，还有那柄刻着“安国公府”四字的短匕。 她闭了闭眼，抬手将一撮香灰捻成细末，缓缓洒入火中。 火星噼啪一跳，像极了三十年前尚衣局那场大火燃起的第一声闷响。 不能再等了。 她起身，从袖中取出一方素帕，咬破手指，一笔一画写下三行血书：非诉冤，非告罪，只求见七王妃一面。 末尾未署名，仅绣了一枚极小的凤凰雏纹——那是当年宫中女红师传徒的信物，唯有亲授者才知其针法暗序。 翌日清晨，一名老女官悄然离亭，将血书夹在供佛经卷之中，送往七王府侧门。 苏锦黎接到消息时，正翻阅谢云归呈上的指纹比对记录。 她看着那半枚模糊印痕与刑部旧档重合的图样，眉头微蹙。 尚衣局火灾案早已结案多年，列为宫闱禁忌，连史官都不得记述。 可如今线索竟从刺客身上浮现，又牵出一个藏匿三十载的陪嫁婢女遗物…… 她还未开口，崔明远已在旁低声道：“王妃，此人若真曾是安国公府陪嫁婢，随棺下葬本为定制。匕首既属宫赐防身之物，按例须同尸共焚或深埋封土。如今有人持同款现身，说明……” “说明有人没死。”苏锦黎接口，声音冷如霜刃，“或者，死了的人，被人替换了身份。” 话音落下的刹那，门外通报女官到来，递上那方染血的帕子。 她展开一看，目光落在那个凤凰雏绣样上，瞳孔微缩。 这针法，她在前世临终前见过——母亲临死前攥着一块残帕，上面正是同样的纹路。 而母亲，曾是尚衣局最年轻的女红师，也是沈知白唯一的徒弟。 记忆如潮水翻涌。她忽然明白，这场火，从来不是意外。 “召赵九龄。”她站起身，语气不容置疑，“我要开坟验棺——昭娘之母口中的那位陪嫁宫女，葬于西山义陵区第七列东三穴，墓碑已毁，但位置可查。” 三日后，赵九龄风尘仆仆归来，手中捧着一只密封陶匣。 “回王妃，墓穴确为原葬之地，棺木腐朽大半。匕首仍在，锈蚀严重，刀鞘裂开，应已在土中埋藏多年。”他顿了顿，压低声音，“但有两点异常：一是棺底内板有明显撬动痕迹，泥土中有新鲜刮痕；二是尸骨右手小指缺失末端一节，断口陈旧，符合利器切割特征。” 苏锦黎眸光一凝：“比对逃奴档案。” “已查。”赵九龄递上一份抄录名册，“十年前刑部登记一名逃役‘老吴’，右手指残，自报籍贯江南，曾在宫外杂役营当差。近三年调入东宫膳房，专司炭火添送，每月初八、十八轮值夜班，进出路线避过巡卫主道。” 裴照接过名册看了一眼，冷笑一声：“巧得很，这两日正是先帝忌日前夕，参膏需提前备制。” 苏锦黎当即下令：“不动声色换他班次，今夜设伏擒拿，务必活口。” 当夜，皇城东隅一条僻静巷道里，一个佝偻身影提着灯笼踽踽独行。 刚拐进炭库后门，黑影骤起，数人扑出，麻袋罩头，反剪双臂，片刻之间便被拖入暗处。 审讯室内，灯火幽微。 那人始终低头不语，任凭水刑加身也不吐一字。 直到谢云归缓缓展开一幅绢画，置于案前。 画上是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雏鸟，羽翼初成，眼神清亮——正是沈知白亲手所绘，据她说，这是当年她们师徒约定的认亲信物。 “老吴”猛然抬头，浑身剧震，嘴唇颤抖：“你……你还活着” 满室寂静。 谢云归不动声色追问：“你是谁为何持有宫禁匕首谁让你潜伏宫中” 对方却不再开口，只是死死盯着那幅画，眼中泛起复杂至极的情绪，似悔、似痛、更有一丝深不见底的恐惧。 与此同时，谢云归调出近二十年宫中膳食进出账册，逐条核对。 终于在数十份“温养参膏”的流转记录中发现端倪：每年特定时节，此药均由内侍省签发，送往安国公府侧院，接收人名为“苏氏静养”，而配方便中赫然含有微量“断思子”。 一种极少见的慢性毒药。 不致死，却能侵蚀神智，使人日渐恍惚，记忆错乱，最终对外界失去判断力。 他的指尖停在一页记录上，冷汗涔涔而下。 这不是谋杀。 这是替换。 那些被送去别院“病逝”的皇族女子……或许根本没死。 她们只是被抹去了意识，被藏了起来，甚至，被替换了身份。 而幕后之人，早已借着一次次进献参膏的机会，在宫廷血脉中埋下了看不见的线。 烛火轻晃，映照苏锦黎沉静面容。她听完所有禀报，久久未语。 良久，她起身走到窗前，望着远处宫墙轮廓，声音低而清晰： “该我们出手了。” 她转身，看向崔明远：“对外放个风声吧。”苏锦黎立于书房窗前，指尖轻叩案几，目光落在崔明远刚呈上的告示草稿上。 她提笔略作修改，在“征用旧宫废铁”一条下，特意添上三件礼器名——其中赫然写着：“贞元鎏金熏香炉，形制罕见，原藏尚衣局侧殿”。 “就按这个发。”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张贴至城南匠户坊、工部窑口，还有……安国公府外的驿道两侧。” 崔明远一怔，随即会意，低头退下。 两日后，消息传来。 一名自称“老铁”的匠人携残片夜叩七王府侧门，称手中有鎏金炉底座残件，愿低价售予官署熔铸新柱。 裴照依令埋伏巷口，待其现身，当即擒拿。 搜身时，从其贴胸内袋中摸出半块青玉珏，边缘呈不规则裂痕，纹路蜿蜒如藤绕枝——正是断裂后可与另一块契合的样式。 苏锦黎接过玉珏，指尖抚过那熟悉的刻痕，心头微震。 这块玉，她见过。 沈知白胎发包中藏着的碎布里，裹着另一半。 当年女红师收徒，以双玉为信，一留母身，一随弟子。 母亲死后，沈知白将仅存的一半缝入帕中，藏了三十年。 如今，它竟出现在一个陌生匠人怀里。 “他不是匠人。”她低声道，“他是线索的终点，也是开端。” 当夜，萧澈披着墨色斗篷踏入王府密室。 烛火映着他苍白的脸，眼底却燃着冷焰。 他未开口，只静静看着跪地的老吴。 审讯未用刑具，谢云归只是缓缓展开那幅凤凰雏画，置于案上。 灯光下，羽毛根根分明，仿佛随时欲破绢而出。 老吴浑身一颤，抬头望向画像，嘴唇剧烈抖动：“你……你还活着” 他忽然大笑，笑声嘶哑如裂帛：“三十年了……她们都说那是场大火，说人都烧没了。可我知道，那一夜，血比火还烫。” 他说他是稳婆之子。 母亲曾奉命入尚衣局偏殿，替一位即将临盆的贵人接生。 那一夜雷雨交加，殿内传出婴啼，却又被迅速捂住。 片刻后，一个死婴被裹着送走，而活下来的女婴，则被调换进另一名宫婢怀中。 “我娘疯了。”他眼中泛起血丝，“她说那孩子哭了一整夜，可没人听见。后来她被人拖走，再出现时，已在井底浮起。” 他自幼被安国公府收为杂役奴仆，成年后借修补铜器之名混入内廷，只为寻妹妹踪迹。 那把匕首，是母亲临死前塞给他的；那半块玉珏，是他偷偷从母亲尸身上取下的遗物。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还活着。”他喃喃道，“但我每年清明都去西山第七列东三穴烧纸……我以为她在那儿。” 话音未落，他猛然咬舌，鲜血喷涌而出，顷刻气绝。 室内死寂。 萧澈闭目良久，忽而起身，走向门外。 几乎同一时刻，京城西郊荒庙突起烈火，火势冲天，映得半边夜空赤红。 巡逻禁军赶至时，只见庙门倒塌，梁柱崩裂，而在残垣断影之间，一道铁面具身影静立如雕，手中紧握一块完整的玉珏，轻轻贴在唇边，似吻，似祭，似诀别。 火光熄灭后，崔明远带工部人手清理废墟。 灰烬之中，灶台石砖松动，撬开夹层，竟藏有一卷焦黑竹简。 用水浸润后，墨迹微微浮现，残字断句隐约可辨： “……癸未年三月初七，女昭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