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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熄了,灰烬未冷。 苏锦黎坐在密室中央,面前摊开的《香火流转簿》像一张剥开的皮,露出底下层层叠叠的腐肉。 她指尖轻点那行“腊月廿三拨款三千两,转入太医院药资专户”,目光却已沉入更深的暗流。 这笔钱,不该存在。 皇帝用药由内廷御药房专司配制,账目直报司礼监,户部不过走个备案,从不插手实际支取。 可这本民间账册上,竟清清楚楚写着“药资”二字,还标明了具体用途——温阳固本散。 她翻到夹层中的显影纸页,呼吸微微一滞。 款项不直入宫闱,经慈济坊转三道,终抵内务省采办司乙字号户。 这不是贪墨。这是供养。 太子用死人烧给神佛的钱,替皇帝支付补药开销。 而皇帝,则对净尘院十年敛财、私设税卡、操控商路视而不见。 一进一出,皆无声无息,却维系着一场心照不宣的共谋。 她忽然明白萧澈为何多年弹劾皆被留中不发。 不是不知,是不能动。 一旦揭开这一层,动摇的不只是太子,还有帝王晚年体衰依赖药物维持朝局的事实。 更要命的是——整个财政体系里,竟有一条隐秘通道,将民间血泪与皇宫龙榻相连。 她提笔,在纸上缓缓写下三个名字:林承业、林允昭、林绪安。 三任太医院“调方使”,皆出自南陵林氏。 此职非常设,专为调配帝王专属药方而立,仅掌一道药引出入登记。 看似微末,却是整条链条中最关键的一环——唯有经他手签批的药材,才能计入“温阳固本散”正案,也才具备向内廷申领资金的资格。 三代皆出一门,巧合还是安排 她将名单推至灯下,凝视良久,终于落笔圈定:“查人事脉络,追南砂流向。” 翌日清晨,赵九龄便已乔装成药材商人,带着几包上等川贝,走进太医院后巷的老茶铺。 他专挑年迈药童搭话,语气随意:“听说你们这儿熬‘温阳固本散’最讲究我老家也有老人吃这个,就是寻不到懂南砂配伍的师傅。” 老药童嘬了一口粗茶,摇头笑道:“现在谁还会啊也就林老爷子当年能熬出金纹来,药汤冷却后浮一层淡金色涟漪,才算成了。自先帝起,就只有他一个。” “林老爷子”赵九龄故作不解。 “哎哟,你不知道现任院判林绪安,是他亲孙子。” 赵九龄心头一震,面上却不露分毫。 他又套了几句闲话,得知林绪安每五日必来此茶楼听雨轩饮一盏松萝,便悄然离去。 当夜,他在听雨轩常坐的位置留下一枚铜钱,正面刻着“癸未年”三字——正是账册中首次出现药资转账的年份。 三日后,沈砚手持半份伪造的《药资分流图》,以追查假账源头为由,踏入户部档案库。 他故意在登记簿上写错一笔拨款数额,不多不少,差了一百两。 果然,一名须发花白的老吏瞥见后,急忙将他拉到角落,压低声音:“这位大人,您写的项目早八年就划归内廷直支了,咱们户部连看都不能看,碰了就是杀头的罪!” 沈砚佯作惊慌,连连拱手称谢,转身离去时,袖中滑出一张薄纸,轻轻塞进老吏袖口。 纸上只有一行小字:林氏三代供药,知情者安。 七王府,深夜。 苏锦黎收到赵九龄呈上的调查简报:林家祖孙三代掌控调方使职位共计二十三年,期间所有“温阳固本散”配方记录均有缺失;林绪安妻弟确为东宫膳房总管,每月十五必赴府邸密会;更蹊跷的是,每年腊月廿二,林府都会收到一只无署名的紫檀匣,次日便有三百两雪花银存入其乡下族庄。 证据尚未齐全,但脉络已然清晰——这是一个横跨宫廷、太医院、东宫乃至内务系统的闭环网络。 太子出钱,林家制药,皇帝服药,所有人共享沉默。 她合上卷宗,烛火映出她眼底的寒意。 这不是阴谋,是制度性的腐败。是一群人共同守护的黑暗契约。 她起身走到铜柜前,将新整理的资料归档,标签写得清晰冷静:【林氏供药线】【调方使更替异常】【内廷资金绕道】。 然后她提笔,在最新一页写下一句: “若连御药都染血,这江山,还能信什么” 窗外,天边泛起青灰。 远处宫墙轮廓隐约可见,静默如巨兽蛰伏。 而在那深宫之内,那个一直沉默的男人,是否也终于准备好了,要亲手撕开这场延续二十年的假面 她吹熄蜡烛,独坐于暗。 下一瞬,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门外。 “王妃。”侍女低声通报,“殿下请您去听雪斋——他已等了一个时辰。”萧澈坐在听雪斋的暖阁内,炭火将熄未熄,余烬泛着微弱红光。 他没披外袍,只着一袭素白中衣,身形清瘦如削,可那双眼却亮得惊人,像寒夜里不灭的星。 门外脚步轻响,魏箴来了。 这位掌印太监垂首而入,动作依旧恭敬,但腰背比往日挺得更直了些。 他看得出,今日这一召,不是寻常问话。 “坐。”萧澈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 魏箴迟疑片刻,终究还是在下首落座,双手交叠置于膝上,神情复杂。 “你当年为何保下我母族旧档”萧澈直视着他,不再掩饰目光中的锋利,“那份影契残页本该焚毁于宫变之夜,是你亲自将其藏入内廷密档夹层——为何” 魏箴低垂着眼,指尖微微颤了颤。 良久,他才缓缓抬头,像是终于卸下某种重负。 “先皇后……临终前交我一只匣子。”他的声音沙哑,仿佛从深井里捞出来的一般,“她说:‘若有一日天下再乱,便交给能算清这笔账的人。’” 他说完,从怀中取出一只檀木小盒,漆色斑驳,边角磨损严重,显然经年携带。 萧澈接过,指尖抚过盒盖上的暗纹——是凤衔莲纹,安国公府苏氏与皇室联姻时特赐的徽记。 他轻轻打开。 里面是一份泛黄的手谕,纸张已脆,墨迹却清晰如昨。 他展开,一眼便认出那熟悉的笔迹——是他母亲,先皇后苏婉容亲书: “影阁之患,根在养痈,非斩不断。” 七个字,如刀刻石。 萧澈呼吸一顿,指尖微微收紧,生怕碰碎这薄如蝉翼的真相。 他盯着那行字,久久不动,仿佛要透过墨痕回到那个风雨飘摇的夜晚——母亲病卧椒房,烛火摇曳,写下这最后一道遗命,然后悄然离世。 原来她早就知道。 知道影阁的存在,知道它如何渗透朝堂、操控人事;知道皇帝默许太子敛财,只为维持龙体不坠;甚至知道,自己这个儿子被贬为“病弱”,实则是因母族牵连,早成帝王心病。 而她留下的,不是复仇,而是清算的钥匙。 “你一直等的是我”萧澈低声问。 魏箴点头:“老奴守了二十年。看着您装病避祸,看着东宫步步紧逼,也看着那些不该死的人一个个倒下。直到您开始查户部虚账,我才敢信——您真的要算这笔账。” 萧澈闭了闭眼,将手谕小心收回盒中,放在案上。 “从今往后,不必再藏。”他睁开眼,目光如刃,“我要动太医院,要撬开内务省,要让所有人明白,这江山不是靠谎言撑着的。” 魏箴深深叩首,额触地面,声音哽咽:“老奴……愿效死力。” 与此同时,安国公府偏院一间密室内,裴昭正低头整理一封封匿名请帖。 每一张都用粗麻纸裁成,墨迹朴素,落款只有一个“苏”字。 苏锦黎站在窗前,望着庭院里枯枝横斜,语气平静:“以祭父之名,请所有亡官遗族来见一面。不必多说,只道有先人冤案或将翻转。” 裴昭抬眼:“他们未必肯信。” “他们会来的。”她转身,目光沉静,“人在绝境中最怕希望,但也最贪恋光。只要让他们觉得,有人敢动那根不能碰的线,他们就会拼死扑上来。” 果然,三日后,七城门外陆续有马车低调驶入,乘客皆戴斗笠,行踪隐秘。 这些人或为罢官流放之后,或为抄家幸存之孤,无一不是曾被政争碾碎的棋子。 闭门会上,苏锦黎并未现身,只由裴昭代述,出示《香火流转簿》副本,并当众宣读其中一段记录:“腊月廿三,慈济坊拨银三千两,转太医院药资专户,用途:温阳固本散。” 满座哗然。 “这是假的!”一名老者怒拍桌案,“陛下用药岂容外臣染指” 另一人冷笑:“可若真是假的,东宫为何连夜派人去查户部旧档” 争论四起之际,裴昭压声说道:“王妃有言——我们以为斗的是太子,其实是在撬整个皇权的底座。陛下依赖药物维系朝局,太子借此掌控财政暗渠,而太医院、内务省、东宫膳房,皆为其共谋。这不是贪腐,是制度性供养。” 众人沉默,冷汗涔涔。 最后,苏锦黎拟定之策由裴昭传出:不公开证据,反而放风出去——七王府已掌握“皇帝被太子操控的确证”,足以废储弑君。 消息如毒雾,一夜之间渗入宫墙内外。 当夜,东宫果然行动。 两名密探乔装成太医署杂役,潜入档案库欲焚毁相关卷宗。 然而刚翻进后窗,便被赵九龄带人截住,当场擒获一人,另一人跳墙逃脱。 赵九龄没有上报刑部,也没有押送大理寺,反而亲自审问,而后冷冷丢下一句口信:“账本不在王府,藏在冷宫旧库第三排架子后面。你们主子若真想烧干净,不妨亲自走一趟。” 次日清晨,线报传来:东宫两名心腹随从深夜入宫,持东宫令符,直奔冷宫方向,约半个时辰后匆匆离开,神色慌乱。 此时,苏锦黎正立于王府西檐之下,遥望那片荒芜宫墙。 风卷枯叶掠地而过,扬起尘灰一片。 她静静望着冷宫的方向,唇角微动,低语道: “他们不怕真相曝光,怕的是……陛下醒来。” 而她,必须赶在风暴吞没一切之前,走进那座尘封已久的冷宫。 只是此刻,她还未迈步。 檐下风止,枯枝轻晃,似有无形之手,正缓缓掀开龙袍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