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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初,地宫密室。 冷雾弥漫,石壁渗水,一盏青铜灯在风中摇曳,光影如刀割过赵明远扭曲的脸。 他跪在地上,双手死死掐住喉咙,指节泛白,脖颈青筋暴起,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喉间只有断续的“嗬嗬”声,像被砂纸磨过的残响。 韩四娘单膝跪地探其脉象,眉头越拧越紧。 “无毒,无伤,经络未断……可这脉象,像是被人用什么压住了声门。”她猛地抬头,“昨夜尚仪局送来的安神汤,他喝了。” 苏锦黎站在三步之外,指尖微凉。 她盯着那碗早已倾倒的药渣,脑海瞬间闪过一个名字——噤蝉散。 一种只存于宫廷秘档的哑药,取秋蝉蜕壳之性,辅以寒潭石粉,服后声带麻痹,三日内自行消解,查无可查。 若非亲历前世那场废太子口不能言、活活憋死在诏狱的惨案,她也不会记得这等阴毒手段。 但她很快发现不对。 太医摇头:“非药所致。舌根僵硬如铁,气道闭锁,更像是……中了音煞。” 话音未落,沈琅破门而入。 玄色披风翻卷,她俯身贴近赵明远耳侧,凝神细听。 片刻后,脸色骤变。 “不是药害。”她声音压得极低,“是‘回音蚀’!有人在他耳边诵过《锁喉咒》残篇,趁他守钟前静心时种下‘声魇’——这咒不杀人,专毁声魂,让他成个活哑钟人。” 苏锦黎瞳孔一缩。 《锁喉咒》,前朝乐官叛乱时禁用的邪术,借特定音律扰乱人体共振频率,使声带失灵。 此术早随音律典籍一同焚毁,如今竟重现于祭典前夕 她目光沉下去。 这不是偶然,是步步为营的杀局。 先换执礼者,再断主敲人,接下来,便是让钟不成音、礼不成典,最后归咎于她这个监礼王妃失职——轻则夺爵贬黜,重则株连王府。 必须破局。 时间只剩不到两个时辰。 她转身,语速平稳却斩钉截铁:“启用‘双执制’。” 沈琅一震:“你真要走这条路” “别无选择。”苏锦黎抬眼,“他们想让我们哑火,我们就偏要响得更亮。” 十日前,她便已预判到执槌之人可能遭难。 于是暗中拟定应急预案:依《贞和礼典器用篇》旧制,大祭鸣钟可设双使互济,以防天时不测。 此条百年未用,几近湮灭,却被裴文昭从国子监尘封档案中翻出,并连夜请大理寺备案认可。 如今,正是生效之时。 沈琅咬牙点头:“我来当第一执槌。” “你不够。”苏锦黎摇头,“还需一人,通晓十二律吕节奏,能在钟动瞬间同步击槌,误差不可超半息。” 话音刚落,一道黑影自角落无声上前——是春芜,王府暗卫,曾受老乐正陈延章亲授律动心法,因身份卑微不得入台,却比许多乐工更懂钟魂。 “我可以。”她声音不高,眼神却稳。 苏锦黎看着她,缓缓点头:“换装,立刻。” 命令下达,地宫迅速运转起来。 韩四娘调派亲信封锁通道,沈琅与春芜共演一遍击槌节奏,铜钟模型前,两人手持木槌,随节拍轻点,力求分毫不差。 与此同时,裴文昭已奔赴礼部文书房,手执《器用篇》原文,逼令当值官员加盖印信,确认“双执合法”。 他白衣凛然立于案前,一字一句道:“礼崩不在形式,而在人心是否尚守。” 半个时辰后,公文送达地宫。 苏锦黎亲手接过,展开细看,确认无误。 她将文书交予沈琅:“带上它,走上钟楼时,让它飘在风里,让所有人看见——这不是僭越,是依法行事。” 沈琅握紧金符,眼中燃起火焰。 就在此刻,远处传来一声轻微震动。 像是某种机关再次被触动。 苏锦黎猛然回头,望向地宫深处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通往古钟基座的第三条甬道入口。 她记得,那条路本该封闭百年。 而现在,门缝下,似乎有极淡的香灰痕迹,被人匆忙扫过,却未清尽。 她不动声色,只低声唤来韩四娘:“派人盯死那条路,无论谁进出,皆记下身形步态。” 韩四娘领命而去。 苏锦黎立于灯影之下,指尖再次抚上袖中银管。 春芜已在更换乐工服饰,沈琅检查律笛与备用药丸,一切看似井然有序。 可她知道,对方不会就此罢手。 既然毁不了人,便会直接对付钟。 既然堵不住制度漏洞,就会祭出更高阶的音煞——比如,唤醒沉睡在钟腹中的“音灵”,或是在共鸣时刻投下“破律钉”。 她抬眸,看向头顶石穹。 那里雕刻着古老的星轨图,与钟楼形成天地呼应之势。 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而此刻,观礼台上,崔氏女官静静坐着。 她望着地宫方向,嘴角忽然勾起一丝冷笑。 身旁两名宫婢低头候命,手中托盘覆着红绸,里面静静躺着两粒墨绿色丹丸,标签写着“解音丸”。 她轻轻挥手。 一人转身离去,脚步悄无声息,直奔西侧偏廊。 巳时四刻,观礼台上的风突然静了。 崔氏女官指尖轻叩扶手,目光仍落在地宫方向。 她身侧宫婢已悄然退下两人,一前一后隐入偏廊雪影之中,手中红绸裹着的“解音丸”在袖底微沉。 那药丸表面泛着墨绿光泽,像是活物般吸着光——一旦吞服,在高音震荡时便会逆冲经脉,直击识海,轻则失神晕厥,重则癫狂自戕。 她不信沈琅能撑过钟鸣那一刻。 消息很快传来:第三条甬道已被彻底封锁,铁门落锁加印,由尚仪局亲信宦官把守,任何人不得进出。 她唇角微扬,仿佛已看见沈琅在钟前失声倒地的画面。 但她不知道,韩四娘早在半个时辰前就布下了眼线。 当两名宫婢假扮医女、捧着药匣现身地宫东侧入口时,守卫并未阻拦——毕竟祭典前夕,各司医官往来频繁。 可就在她们递出药盒、声称“奉尚仪局令,为执槌者护嗓”的瞬间,韩四娘藏于暗处的暗卫已借清扫残雪之机,无声贴近,以极快手势完成调包。 原封不动的红绸之下,蜡丸早已易主。 那枚被塞入年长宫婢袖袋的替换品,外表与“解音丸”无异,内里却只是一味安神香脂,外层刻着极细的“天官赐福”纹——那是王府暗记,也是昔日先帝御赐苏家老仆的护身符样式,如今成了反向追踪的信标。 与此同时,一封匿名密信已通过市井驿童送抵御史台值房。 纸上仅八字:“尚仪局私藏禁药,意图干扰国祭。”字迹仿得拙劣,偏偏用的是尚仪局惯用的松烟墨与蚕纹笺,连火漆印都照搬了崔氏私印轮廓。 真假难辨,却足以掀起波澜。 地宫内,沈琅正束发戴冠,玄衣金绶映着铜灯,如战将披甲。 她握紧律令金符,转身看向苏锦黎:“若他们最后不是毁钟,而是毁人呢” 苏锦黎立于石阶之上,目光穿过层层帷幕,落在地宫出口处。 魏承业已率边军精锐布防四周,铁甲森然,刀不出鞘却杀气隐现。 她轻轻开口:“那就让他们看看——换一个人,换十个人,这钟照样能响。” 话音未落,西侧檐角忽有灰影一闪。 那人贴瓦而行,身形瘦削,手中短刃泛着幽蓝微光,连飘落的雪片触及刃锋都会瞬间凝滞、碎裂。 他腰间悬一枚残缺铜铃,不响,却微微震颤,似在感应某种频率。 苏锦黎眸光一冷。 那是音煞者的标记——能以兵器引动声波共振,专破乐律根基。 对方不再满足于制哑、投毒,而是准备直接以人为器,扰乱钟魂。 她不动声色,抬手轻抚袖中银管——那是春芜昨夜亲手所制的定音频哨,吹之可压杂音三成。 她没打算靠它赢,但至少,能让真相多活一刻。 风再度卷起,夹着雪粒拍打钟楼飞檐。 祭坛之外,百官尚未列队完毕,天际阴云低垂,仿佛压着一口将启未启的巨钟。 远处宫墙根下,几株枯槐无风自动,枝干轻晃,发出细微如泣的摩擦声。 忽然,有人低声惊问:“你……听见什么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