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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微合上账本时,天光已暗。笔尖那滴墨还停在纸面,未干的黑痕像一块压住思绪的石。她抬手将帕子覆在砚台边,起身唤人添炭。 内侍匆匆进来禀报:“乾元殿传来消息,陛下昨夜咳得厉害,今早没起得来,太医刚走。” 她指尖一顿,随即道:“把炉火调旺些,取雪梨、川贝、甘草来。” 宫女应声退下。不多时,小锅架在偏殿火盆上,水汽慢慢升腾。她守在一旁,用银勺轻轻搅动药汤,火光映在脸上,不急不缓。 半个时辰后,药熬好了。她亲自捧着托盘,穿过风雪回廊走向乾元殿。风从檐角灌下,吹得灯笼摇晃,她脚步未停,裙摆扫过积雪,留下一道浅痕。 到了殿前,两名太监跪地拦路:“皇后娘娘,陛下不让进人,连汤药都泼了。” 她没说话,只将托盘放在石阶上,自己立在檐下。寒气顺着鞋底往上爬,她不动,目光落在紧闭的殿门上。 一刻钟过去,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裴砚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沙哑低沉:“进来。” 她拾起托盘,走入殿中。 殿内烛火昏黄,帷帐低垂。他靠在床头,脸色泛青,眼窝深陷,发带松了半边,几缕黑发垂在额前。见她进来,他眉心一拧:“谁让你来的” “臣妾听说龙体不适。”她走到案前,放下药碗,“特来送一碗汤羹。” 他闭眼不语。她也不催,只舀了一勺,轻轻吹了口气,递到他唇边:“张嘴。” 他睁眼盯着她,眸子黑得发沉:“朕说过不必劳心。” “可您没说不准臣妾送药。”她声音平稳,“这药不苦,加了冰糖。” 他没动。她也没收手,勺子稳稳停在半空。 片刻后,他终于张口含下。她又舀第二勺,第三勺,一勺一勺喂完大半碗,动作没有半分迟疑。 就在她准备吹第四勺时,脑中忽然响起系统提示音:【三秒读心启动】。 刹那间,一个念头浮出—— 【若她能一直陪着……哪怕一日也好。】 她手指微颤,低头将药勺放回碗中,掩饰般轻声道:“再喝一点” 他却突然伸手,扣住她手腕。 “叫朕的名字。”他说。 她抬眼看他。他的掌心滚烫,眼神却不似平日凌厉,反倒透着一丝她从未见过的疲惫与执拗。 她启唇,声音很轻:“裴砚。” 他没松手,反而用力一拉。她踉跄一步,撞进他怀里。药碗倾侧,余下的药汁洒在袖口,洇开一片深色。 他没放开,只是将她按在胸前,下巴抵着她发顶,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知微,朕的心病,只有你能医。” 她没动。他的心跳隔着衣料传来,一下一下,沉而有力。她知道他说的不是风寒。 许久,她才开口,声音贴着他胸口响起:“那臣妾便多熬几副药,治您的风寒,也治您这爱逞强的毛病。” 他低笑了一声,松开她,却仍将她的手握在掌心。他拉着她走到暖炉旁,拨开炭火,把她湿了的袖口摊开烘着。 “冷吗”他问。 “不冷。”她说。 外头更鼓响了三声,雪还在下。殿内只剩炭火噼啪作响,和两人之间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呼吸。 她看着炉火,忽道:“今日户部送来的册子,臣妾还没看完。” “明日再看。”他打断她,“今晚不用想政事。” “可边税的事……” “有你在,朕不怕账目乱。”他转头看她,“怕的是你总把自己关在凤仪宫,一句话不说就查这查那,夜里不睡,白天也不歇。” 她怔了怔。 他继续道:“你以为朕不知道你这几日都在翻什么甜菊草、香料、膳食进出……你一个人扛着,从不喊累,也不求援。可你是皇后,不是孤臣。” 她垂下眼:“臣妾只是想把事情做稳妥。” “可你忘了,”他握紧她的手,“你现在不是一个人。” 她没抬头,但指节微微松了些。 他又道:“以后这种事,不必瞒着朕。你想查,朕陪你查;你要动手,朕替你挡。只要你还在朕身边,就没有解不开的局。” 她终于抬眼看他。他的脸仍带着病色,可眼神清明,没有半分虚言。 她轻轻点头:“好。” 他嘴角微扬,终究撑不住倦意,靠回枕上闭眼:“陪朕一会儿。” “嗯。”她应道。 她没走,坐在床沿,一只手仍被他握着。炉火映在两人身上,影子交叠在墙上,像一幅不动的画。 不知过了多久,他呼吸渐稳,睡熟了。她试着抽手,他眉头一动,却没有松开。她只好作罢,任由他握着。 殿外风雪渐小,铜壶滴漏声悠悠传来。 她低头看他搭在锦被外的手,骨节分明,虎口有常年握剑留下的茧。就是这双手,曾斩断朝中权臣党羽,也曾批阅奏折至五更,如今却紧紧攥着她的,仿佛她是唯一能留住的东西。 她忽然想起重生那夜,她在沈府后巷醒来,满身泥泞,耳边是嫡母冷笑:“贱婢之女,也配谈清白”那时她发誓,此生不再信任何人,不再为谁停下脚步。 可现在,她坐在这里,看着这个曾让她忌惮、防备、步步算计的男人睡去,心里竟没有一丝算计的念头。 只有安静。 和一点点,藏不住的柔软。 她抽出另一只手,悄悄替他掖了掖被角。 就在这时,他忽然又睁开眼。 “别走。”他说。 “我不走。”她答。 他看了她一会儿,才又闭上眼。 她坐在原地,没再动。 直到四更天,殿外传来轻微脚步声。小顺子在外低声通传:“娘娘,凤仪宫来人说,炭火快尽了,问是否加送。” 她轻轻挣开裴砚的手,起身整了整衣裙,走到门口低声吩咐:“加两盆,再取件厚披风来。” 回身时,见他翻了个身,手还保持着原先抓握的姿势,像在梦里也不肯放空。 她走回去,在床沿坐下,重新握住那只手。 天快亮了。 窗外雪停了,檐角挂着细长冰棱,晨光一照,闪了一下。 她望着他沉睡的脸,忽然觉得,这场风雪,或许不是劫难,而是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