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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驶出宫门的影子刚消失在街角,沈知微便转身走向案台。她拿起一份奏折,上面写着“女子不得干政”四个字,笔迹潦草却用力极深。 她放下折子,抬手示意女官取来江南田亩图卷。 裴砚坐在龙座上,目光落在她身上片刻,没说话。殿内百官静立,空气沉得像压了石块。 “今日议新政。”沈知微开口,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清楚,“均田制试行于三州,按户定田,超限者缴税补册,瞒报者削籍罚银。” 话音落,户部侍郎赵延年当即出列。 “皇后此令,恐乱祖制!”他声音发抖,不知是怒是急,“天下之田,皆有旧契,岂能说改就改若今日可均田,明日是否要分宅后日又当如何” 礼部尚书紧随其后:“先帝在位三十年,未动田制一分,今骤然更张,恐寒了世家之心,动摇国本!” 六部中半数官员低头不语,有人轻轻点头,有人相互交换眼神。 沈知微神情冷峻,指尖轻轻搭在耳坠上。 【若均田成法,我族万亩良田将被重评赋税……宁可乱朝,不可损利】 三秒过去,她闭眼一息,再睁时已无波澜。 她转向裴砚:“陛下以为如何” 裴砚盯着赵延年,眼神冷了下来:“你说祖制不可动,那百姓流离失所,土地兼并十室九空,也是祖制” 赵延年跪地叩首:“臣不敢。只是变革需缓行,否则恐生民变。” “民变”沈知微冷笑,“你口中的‘民’,是指那些租种你家田地、一年到头吃不上一顿饱饭的农户,还是指你家每年多收的三千石白米” 赵延年脸色变了。 沈知微不再看他,对身旁女官道:“传林承远。” 不多时,一名青袍小官快步走入,双手捧着一本账册。 她接过,翻开第一页。 “这是昨夜截下的密信往来记录。”她说,“某几位大人与地方豪强勾连,收受白银两万两,换得隐瞒田产五千顷。名单在此,诸位若有兴趣,可上前自阅。” 满殿哗然。 赵延年猛地抬头:“假的!定是伪造!” “是不是假的,你不该问我。”沈知微看着他,“你应该问自己——去年你在江南新增两千顷田,为何税册无载你侄儿名下三十处庄院,为何全挂农户贱籍” 赵延年嘴唇发白,一句话说不出。 沈知微合上账本,走到殿心:“你们嘴上说着‘社稷为重’,心里想的却是自家仓廪。嘴上喊着‘祖宗之法’,实则护的是私产私利。” 她扫视群臣:“若新政只为保你们富贵,那我不如现在就废了它。但若你们还念着这江山是谁的天下,就该知道,百姓无田可耕,迟早揭竿而起。” 裴砚站起身,一步步走下龙阶。 他站在沈知微身侧,看向赵延年:“你说这是动摇国本那你告诉我,万家饿殍,才是稳固江山” 赵延年伏地颤抖,额头抵着金砖。 “均田令即刻颁行。”裴砚声音落下,“凡阻挠者,以欺君论处。户部三日内提交清查名录,逾期不报,一律查办。” 无人再言。 散朝后,沈知微召林承远至偏殿。 “账本是你做的”她问。 林承远低头:“是。字迹仿了苏州账房的老先生,用的是市面常见的墨块,纸张也特意熏过旧气。” “做得好。”她说,“从今日起,你调入新政司,专理田册核查。” 林承远抬头,眼中闪过光亮:“谢皇后信任。” 他退下后,沈知微独自坐在案前,提笔写下第一批推行州县名单:湖州、扬州、豫州。 窗外天色渐暗,宫灯次第点亮。 深夜,凤仪殿外传来脚步声。 女官低声禀报:“赵延年府上起火,书房烧毁大半,仆人已被拿下。” 沈知微正在批阅文书,闻言停笔。 “查清楚是谁放的火” “是府中一个老仆,招认受主母指使,怕账册留下证据。” 沈知微沉默片刻,嘴角微微扬起。 “烧得好。”她说,“省得我们动手。” 她继续写字,笔尖划过纸面沙沙作响。 远处火光仍未熄灭,映红半边夜空。 第二日清晨,乾元殿再度开议。 沈知微立于东阶,手中拿着一份新呈上的奏疏。 “兵部右侍郎陈敬之昨日上书,请撤均田令。”她朗声道,“理由是‘民心未稳,恐激叛乱’。” 她顿了顿,看向站在队列中的陈敬之。 那人面色镇定,微微低头。 沈知微慢慢走到他面前。 “你昨日去了赵府”她问。 陈敬之抬眼:“臣去吊唁。赵大人年迈,遭此劫难,令人痛心。” “是啊,真是巧。”她说,“昨夜大火,偏偏烧了存档的田契和账簿。而你今天就递折子求停新政。” 她指尖轻触耳坠。 【只要拖过三月,等秋收入库,再翻旧账也没用】 三秒结束。 她收回手,直视对方:“你可知赵延年家中老仆已招供他主母让你带出去的那箱文书,现在就在刑部大牢。” 陈敬之瞳孔一缩。 “你以为你们还能藏多久”沈知微声音冷下来,“一个烧书房,一个递折子,配合得倒是默契。可你们忘了,有些人,已经不想再忍。” 她转身面向群臣:“今日我在此明告诸位——新政不会停。谁想挡路,尽管站出来。但记住,每一次伸手阻拦,都会留下痕迹。” 裴砚坐在上方,听着她的每一句话。 等到她说完,他缓缓起身。 “皇后所行,乃朕之意。”他说,“从今日起,新政司直通御前,任何人不得干预。违令者,不论品级,一律革职查办。” 退朝后,沈知微走出大殿。 风迎面吹来,带着一丝焦味。 她抬头看天,乌云压城,似要下雨。 林承远在台阶下等候,手里抱着一堆文书。 “第一批清查名单整理好了。”他说,“共涉及七大家族,田产超标总计十二万顷。” 沈知微接过名单,快速翻看。 “明日开始,派员进驻各州。”她说,“每查一地,公示三日。允许百姓举证,也允许地主申辩。但有一条——” 她停下脚步。 “谁敢阻挠调查,或是威胁举报之人,当场拿办,不必请示。” 林承远重重应下:“是!” 她继续往前走,身影穿过长廊。 身后,宫人正忙着清理昨夜残灰。一筐烧焦的木片被抬出宫门,其中一块残纸上,还能看清半个“田”字。 沈知微没有回头。 她走进凤仪殿,坐回案前,提笔写下第一道巡查令。 墨迹未干,窗外雷声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