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厅内空气仿佛被那管家的一声通报彻底冻凝。方才还只是凝重肃穆的公堂，瞬间被一股更庞大、更无形的威压笼罩。端贵妃！宫中四妃之一，圣眷正浓，更是沈氏嫡亲的姐姐，沈家在后宫最大的倚仗。她此刻派来女官，其意不言自明——施压，赤裸裸的施压！ 京兆尹冯大人和刑部钱郎中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们办案，最怕的就是这种来自更高层的、盘根错节的关系介入。依法办事是本职，但头顶的乌纱帽和身后的家族，却不得不让他们多几分顾忌。 萧鼎天的手猛地攥紧了太师椅的扶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手背上青筋虬起。他眼底的痛苦挣扎几乎要满溢出来，一边是血淋淋的真相和一双儿女悲愤的目光，另一边是来自妻族、乃至宫中的巨大压力，以及维系家族表面平衡可能带来的毁灭性后果。他喉咙滚动，半晌才发出干涩的声音：“……请。” 片刻，杂沓而充满压迫感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为首两人，正是沈氏的两位兄长——沈家大爷沈荣和沈家二爷沈华。沈荣年近五旬，面容与沈氏有几分相似，保养得宜，但此刻脸色铁青，一双眼睛阴沉地扫过厅内众人，最终落在被控制在一旁、面如死灰的沈氏心腹身上，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沈华则稍显急躁，一进门目光就钉在萧瓷和萧景珩身上，毫不掩饰其中的怨毒与威胁。 而更引人注目的，是他们身后那位身着宫中女官服饰的中年女子。她约莫四十上下，面容白皙，妆容一丝不苟，眼神平静却带着一种久居宫闱、见惯风浪的淡漠与居高临下。她手中捧着一枚鎏金令牌，上有“端怡宫”字样，正是端贵妃的身份象征。 “萧国公，别来无恙。”沈荣率先开口，声音冷硬，带着兴师问罪的意味，“我沈家女儿嫁入你镇国公府十余年，操持家务，生儿育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今日竟遭如此构陷，被自家小辈公然状告于公堂之上！国公爷，这就是你镇国公府的家风任由一个庶女无法无天，攀咬嫡母！” 他直接忽略了堂上的两位官员，先将一顶“家风不正”、“庶女构陷”的大帽子扣了下来，意图抢占道德制高点。 沈华紧接着阴阳怪气地接口：“可不是吗我听说这丫头片子邪性得很，不知从哪学了点歪门邪道，救了下老国公，就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如今竟还敢诬陷到贵妃娘娘的亲妹妹头上！真是岂有此理！” 冯大人眉头紧锁，不得不轻咳一声，打断这近乎无视公堂的喧宾夺主：“沈大人，此处正在审理案件，还请稍安勿躁。本官与钱大人奉旨查案，一切自有公断。” 那宫装女官此时方才上前一步，动作优雅地对冯大人和钱郎中微微颔首，声音平缓却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腔调：“冯大人，钱大人。奴婢奉端贵妃娘娘懿旨，前来问询一二。娘娘听闻胞妹蒙受不白之冤，心中甚为挂念。娘娘常说，国公夫人沈氏性情温婉，侍奉公婆、相夫教子，向来恪守妇道，在京中贵妇中亦有贤名。如今骤然被指控此等骇人听闻之罪，娘娘深感震惊与疑惑。特命奴婢前来，一则关切案情进展，二则也望两位大人明察秋毫，勿使无辜之人蒙冤，勿令小人奸计得逞，以免寒了功臣眷属之心。” 她的话，说得滴水不漏，看似只是“关切”、“问询”，强调沈氏的“贤名”和“无辜”，但字里行间无不透着重压——“贵妃娘娘在看”、“寒了功臣眷属之心”的帽子扣下来，分量极重。 冯大人和钱郎中对视一眼，皆感压力倍增。冯大人沉吟道：“女官大人言重了。本案案情重大，涉及人命，且有苦主击登闻鼓惊动天听，陛下亲自下旨彻查，我等岂敢不尽心目前正在核实证据人证，定然会秉公办理，不枉不纵。” 女官微微一笑，笑容却未达眼底：“有大人这句话，娘娘便可稍感宽慰了。只是……”她话锋一转，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萧瓷，“奴婢方才在外，似乎听到有下人质疑证据真伪涉及医毒之事，最易混淆视听。听闻府上三小姐近日颇通岐黄之术这倒是奇了，据娘娘所知，三小姐往日似乎并未显露天分这骤然精进，又能识毒，又能救危，难免引人遐想……不知大人对此，可曾深究” 她轻飘飘几句话，再度将“萧瓷可能制造伪证”的疑点抛了出来，而且是由贵妃的角度提出，其分量远比一个嬷嬷的攀咬要重得多！ 沈荣立刻附和：“正是此理！这丫头定然是怀恨在心，处心积虑伪造证据，构陷嫡母！其心可诛！还请两位大人严查！” 局势瞬间逆转。贵妃的疑窦，沈家的强势，如同重重乌云压顶，让刚刚明朗的案情再度蒙上阴影。 萧景珩脸色冰寒，上前一步，正要开口驳斥。 却被萧瓷轻轻拦下。 在所有目光的聚焦下，萧瓷再次上前。面对贵妃女官的质疑和沈家舅爷的咄咄逼人，她脸上依旧不见慌乱，反而比刚才更加沉静。她先是对女官微微福身，礼数周全，然后才抬眸，声音清越，不疾不徐： “女官大人明鉴。贵妃娘娘深居宫中，关心则乱，听闻此等消息心生疑虑，实属常情。然，民女是否通晓医术，并非空口无凭之事。” 她转向冯大人和钱郎中：“方才民女已向两位大人阐明，救祖父所用，乃失传秘术‘推宫过血’，并非寻常医术，更与辨识复杂陈毒所需的知识体系迥异。大人若仍有疑虑，民女愿当场验证。” “如何验证”钱郎中追问。 “民女于药性、脉理、方剂，所知确实仅限于皮毛，甚至不及府中略懂药理的嬷嬷。”萧瓷坦然道，“两位大人可随意考较。亦可请太医署的大人前来，随意询问任何基础医药知识，如药材性状、常见方剂配伍、脉象指示等，民女若答得上来，方才诸位所言‘精通医术、伪造证据’之疑，民女认下也无妨。若答不上，或错误百出，则足可证明民女此前所言非虚，所谓‘自制毒药伪造证据’之说，实属无稽之谈，乃构陷之辞！” 她目光清澈，直视女官和沈家兄弟，带着一种近乎坦荡的自信：“至于民女往日为何不显，只因母亲早逝，无人庇护，深闺女子若显此异处，恐招祸端，故而深藏。直至祖父危在旦夕，孝心驱动，方才冒险一试。此中缘由，想必女官大人与两位舅父，应能体谅一二” 她这番话，合情合理，不卑不亢。既给出了验证的方法，又将“往日不显”的原因归结于“自保”和“孝心”，巧妙化解了质疑，反而暗指若有人以此攻击，才是不能体谅孤女艰难。 女官微微眯了下眼，重新审视着眼前这个看似柔弱，却言辞犀利、逻辑清晰的少女。 冯大人闻言，点了点头：“三小姐此法倒也公允。辨识陈年旧毒，确需精深药理学识，非寻常救急手法可比。此事本官会记录在案，必要时请太医佐证。”他巧妙地将贵妃女官提出的问题，又拉回了案件审理的实际轨道。 沈荣沈华脸色更加难看，却一时找不到新的攻击点。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痛苦状的萧鼎天，仿佛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沈家兄弟，最终落在贵妃女官身上，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沉痛的力量： “沈兄，女官大人。此事，已非家事，更非口舌之争。登闻鼓响，陛下亲旨，一切……当以证据为准。”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继续道：“冯大人，钱大人。既然人证物证俱在，疑点亦需厘清，不如……就按律办事，即刻提审相关一干人犯，当堂对质，以求水落石出。我镇国公府……绝无异议，定当全力配合！”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萧鼎天这话，几乎是明确表态，不再维护沈氏，支持彻查！ 这不仅是对沈家压力的抵抗，某种程度上，甚至可以说是驳了贵妃的面子！ 萧景珩猛地看向父亲，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震动。 萧瓷垂眸，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光。她这个父亲，终究是在巨大的冲击和现实考量下，选择了对他和国公府最有利的一面——弃车保帅，至少是暂时弃车。 沈荣沈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怒交加：“萧鼎天！你！” 贵妃女官的眉头也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萧鼎天会如此表态。 冯大人和钱郎中却是精神一振。有了苦主家属（尤其是国公本人）的支持，他们办案的阻力无疑会小很多。 “国公爷深明大义！”冯大人立刻拱手，随即肃然下令，“既如此，来人！将涉案一干人等——带上来，分开看管，本官要逐一审问！” 真正的狂风暴雨，即将来临。沈家的反扑被暂时挡住，但接下来的审讯，才是决定胜负的关键。那些被控制的下人，在各方势力的注视和影响下，是否会改口能否撬开他们的嘴每一句证词，都可能影响最终的结局。 萧瓷深吸一口气，她知道，最考验心理素质和前期准备的时候，到了。她和萧景珩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看到了决绝的意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