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散户的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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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收割的麦田，回荡着无声的惊雷 “先锋生物”的股价，曾像盛夏骤起的热流，在短短三日里，托着虚假的繁荣，向上蒸腾，论坛里满是“翻倍在即”的热帖，券商研报，用加粗字体标注“重大突破”，连小区便利店老板，都在说“跟着柯神买，准没错”。可这场狂欢，从一开始就写好了终局。 没人等到传说中“能改写行业格局”的临床数据。取而代之的，是交易所公告栏里，一行冰冷的铅字：“pxs-001项目三期临床，未达到主要终点，公司决定终止，该项目的后续开发。”没有对试验数据的半句解释，没有对投资者的一句歉意，甚至连标点符号，都透着不容置喙的冷漠，像一把快刀，直接斩断了所有散户的幻想。 市场的反应比雪崩更迅猛。 不是温和的下跌，不是震荡中的回调，是彻头彻尾的、不留余地的崩盘！开盘瞬间，上百万手卖单，如同潮水般涌出，直接将股价钉死在跌停板上。那根陡直向下的绿色线条，不像k线，更像一把铡刀，每分每秒，都在切割着散户的本金。跌停板上的封单数字，还在不断跳动，从50万手到80万手，再到120万手，密密麻麻的数字，堆叠在一起，像一座冰冷的墓碑，压得人连呼吸都觉得沉重，没有任何人能逃出去，没有任何一丝翻盘的缝隙。 前一天还在“柯神粉丝群”里刷屏的“财富自由指日可待”，还在股吧里炫耀“已加仓五层”的帖子，一夜之间全被血色覆盖。“我的养老钱没了！”“为什么要骗我们”“谁来管管啊！”的哀嚎，夹杂着愤怒的咒骂，在屏幕上疯狂滚动。可没过多久，连咒骂都渐渐稀疏了，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色，太多人盯着满屏的绿色，连打字的力气都没了，只剩下指尖的冰凉，和心口的钝痛。 柯景阳的止损线，在第一个跌停板时，就被自动止损成交。他盯着屏幕上，早已自动成交的提示，手指没有丝毫颤抖。这部分试探性买入的资金，本就是他计划里“可能亏损的成本”，绝大部分本金都是空仓的，算不得真正的损失。他甚至能冷静地打开excel，在“风险记录”一栏里写下“先锋生物，止损成功，亏损率3.2%”，像在记录一笔，再寻常不过的生意。 可真正让他心脏骤停的，不是屏幕上的数字，是营业部里那片滚烫的绝望。 那天他本是，去办理账户升级业务，还没推开营业部的玻璃门，就听见里面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嚎，混着愤怒的咆哮，像无数根针，猛地扎进耳朵里。他推开门的瞬间，连呼吸都顿住了，往日里总是安静得，只剩键盘敲击声的大厅，此刻挤满了人，椅子被推倒在地，宣传单页散了一地，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崩溃。 角落里，一个头发花白的大妈，瘫坐在冰凉的瓷砖上，身上还穿着，洗得发白的碎花围裙，手里紧紧攥着，一张银行卡。她一边用拳头捶打着地面，一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的钱啊！那是我攒了十年的钱，是给我儿子娶媳妇的彩礼钱啊！我听人家说这股票能涨，我就想着搏一把，让儿子能风风光光结婚……现在全没了！我怎么跟我儿子说啊！我可怎么活啊！”她的哭声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细碎的呜咽，肩膀一抽一抽的，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不远处，一个穿着格子衬衫的中年男人，正死死抓着客户经理的衣领，脖子上的青筋暴起，眼睛红得像要滴血。他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却又字字用力：“你们当初是怎么说的！说这是‘潜力黑马’，说公司有‘核心技术’！现在呢现在是骗子公司！这种骗子公司，为什么能上市！为什么没人查你们是不是一起骗我们的！还我血汗钱！还我钱！”客户经理脸色惨白，张了张嘴想解释，却被男人，更激烈的质问堵了回去，只能任由对方，摇晃着自己的衣领，手足无措。 靠墙的位置，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年轻女孩正低着头，手机屏幕还亮着。柯景阳无意间瞥到一眼，屏幕上，是她前几天拍的照片：她举着手机，背景是“先锋生物”一路上涨的k线图，脸上带着灿烂的笑，配文是“抓住风口，未来可期，争取今年攒够首付”。可现在，她的手指死死抠着手机壳，指节泛白，眼神空洞得像一口深井，没有眼泪，也没有表情，只有一种被抽走了，所有希望的麻木。那张曾经充满朝气的脸，此刻只剩下，掩不住的疲惫和绝望。 空气里弥漫着悔恨、愤怒和绝望的味道，混杂着汗水，和眼泪的气息，浓稠得几乎让人窒息。几个保安穿着制服，试图把情绪激动的人拉开，可面对这片，即将喷发的火山，他们的动作显得那么无力，只能一遍遍地，重复“冷静点，有话好好说”，却没人听得进去，在真金白银的损失面前，“冷静”两个字太苍白了。 柯景阳站在大厅的角落，像被一道惊雷劈中，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他明明早就预判到了这场暴跌，明明知道，跟风买入的散户会亏损，可他从未如此直观地、近距离地感受过这种毁灭。屏幕上跳动的绿色数字，曾经只是冰冷的“亏损数据”，可此刻，却变成了，眼前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一个个破碎的家庭，一个个被碾碎的梦想。 他看见大妈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从最初的愤怒，变成后来的死寂；看见中年男人，脸上的青筋渐渐平复，却只剩下深深的无力；看见年轻女孩慢慢收起手机，转身走出营业部，背影单薄得，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叶子。他们的绝望不是屏幕上的数字，是能灼伤灵魂的火焰，是能压垮脊梁的巨石，是再也回不去的希望。 这一切的源头，不过是一份虚假的研报，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有人靠着编造的“利好消息”高位套现，有人靠着煽动的言论收割散户，而那些相信“风口能改变命运”的普通人，却成了这场骗局里，最无辜的牺牲品。 柯景阳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就是这双手，几天前在键盘上，敲下了“买入”的指令，哪怕只是试探性的仓位，哪怕他早已及时止损，可他知道，自己无形中，也成了这场骗局的一环。他的那个“买入”动作，就像一颗星星之火，虽然微弱，却也点燃了，这场灾难的一角。 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感和负罪感，如同巨石般压在他的心头，比任何一次亏损，都更让他窒息。他甚至不敢再看大厅里的景象，只能默默地转过身，一步步走出营业部。 外面的阳光很刺眼，透过玻璃门照进来，在地面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可柯景阳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觉得浑身发冷，从骨头缝里透出的冷。他抬头看了看天，湛蓝的天空万里无云，可他的心里，却像是下了一场永远不会停的暴雨。 柯文阳…… 他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指尖不自觉地收紧。 你收割的，从来都不仅仅是，账户里的财富。 你碾碎的，是那个大妈儿子的婚礼，是那个中年男人的养家钱，是那个年轻女孩的买房梦，是无数个普通人，拼尽全力才攒下的生活希望。 风从耳边吹过，带着夏日的燥热，可柯景阳却觉得，那风里，仿佛回荡着无数散户，无声的呐喊，像惊雷一样，在他的心里，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