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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风裹挟着鹅毛大雪，在五国城的土墙上撞出呜咽声。赵佶蜷缩在漏风的毡帐角落，粗糙的羊毛毡毯裹不住他嶙峋的脊背。掌心皲裂的伤口又渗出鲜血，在青灰色的掌心蜿蜒成河，他下意识将手藏进袖中 —— 这双手曾写下惊世瘦金体，如今却连握笔都如握滚烫烙铁。忽听得帐外马蹄声碎，金兵甲胄碰撞的声响混着呼啸的北风，像无数细针密密麻麻扎进耳膜。他机械地扯过那件补丁摞补丁的赭色道袍，布料上残留的汗酸味混着霉味，这是他身为汉家帝王最后的体面。 “赵老狗，该去演你那酸腐字画了！” 牛皮帐帘被粗暴掀开，凛冽的寒气卷着雪粒灌进来。金兵头目独眼泛着凶光，寒光凛凛的刀尖抵住他后颈，在皮肤上压出一道白痕，“当年你在汴京写‘瘦金体’骗百姓，今日倒要让你给大金子民瞧瞧！” 赵佶踉跄着被推搡出帐，双脚陷进齐膝深的积雪，刺骨的寒冷顺着脚踝直窜天灵盖。五国城中央的空地上，数百金国军民早已围作一圈，孩童嬉笑推搡，女人们交头接耳，指指点点的声音混着粗粝的女真语，如芒在背。 “快看南朝天子！” 有金国妇人踩着兽皮靴上前，特意用生硬的汉语喊道，“这手抖得，怕是拿不稳笔杆子咯！” 她身旁的汉子扯开嗓子大笑，唾沫星子溅在赵佶脸上。他颤抖着展开狼毫，砚台里的墨汁冻成漆黑的硬块，呵出的白气在砚台上方凝成霜花。“写！写‘大金万岁’！” 金兵用刀柄猛敲他手背，指节传来清脆的骨响。当歪歪扭扭的瘦金体 “天下太平” 落在宣纸上时，人群再次沸腾，“这‘太平’该是我们大金的！” 有金兵甚至将酒浆泼在字迹上，看着墨色与酒水晕染成狰狞的色块，如同他破碎的江山。 更难熬的是庆功宴上的折辱。金宫大殿里炭火噼啪作响，却暖不透赵佶冰冷的血液。完颜晟高坐在虎皮大椅上，镶满宝石的酒盏在他手中折射出冷光，“宋徽宗不是最擅音律听闻你在汴京时，整日与李师师那贱人作乐” 他故意拉长语调，尾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抬手示意间，乐工立刻奏响刺耳的胡笳，曲调如金戈铁马踏碎山河。赵佶被两名金兵架着跪在丹墀下，膝盖硌在冰凉的青砖上，看着金国将领们将缴获的宋室珍宝随意抛掷在地，绣着龙纹的绸缎被踩成泥污。 “瞧这九龙玉佩！” 一名将领举着赵佶曾经的贴身之物狞笑，肥厚的手指摩挲着温润的玉质，“戴在我们金国勇士腰间，可比在你这亡国之君身上气派多了！” 当酒樽被狠狠塞进他手中时，琥珀色的酒液溅在他苍老的脸上，刺鼻的酒气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为大金铁骑饮！” 完颜晟猛地将酒盏砸在案几上，鎏金酒盏与青石碰撞出刺耳声响，“若不肯喝，便让你儿子赵桓来代劳！” 山呼海啸的命令声中，赵佶喉间泛起铁锈味，望着阶下嬉笑的金国贵族，恍惚看见汴京宫廷里的歌舞升平。他颤抖着嘴唇，颤声道：“臣…… 臣恭贺大金……” 话音未落，酒水混着泪水已灌进喉咙，苦涩从舌尖蔓延到五脏六腑。 最刻骨铭心的羞辱发生在隆冬祭天那日。“给南朝皇帝更衣！” 金兵狞笑着扯开赵佶的棉衣，粗粝的手掌在他瘦弱的胸膛上留下青紫的抓痕，“听说你们汉人讲究‘霓裳羽衣’” 薄如蝉翼的舞衣裹在他瑟瑟发抖的身上，布料摩擦着冻伤的皮肤，如同千万只蚂蚁啃噬。赤足踩在结霜的青砖上，寒意直窜天灵盖，他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金宫大殿里暖炉烧得通红，完颜晟斜倚在蟠龙榻上，嘴角挂着玩味的笑意：“听闻赵官家曾作《霓裳羽衣曲》，今日与朕的舞姬共舞，也算物尽其用。” 十二名金国舞姬环绕着赵佶翩翩起舞，她们的貂裘与他的单衣形成刺眼对比。羯鼓轰然响起，赵佶踉跄着抬手，却被舞姬用银铃手环抽在脸上。冰凉的金属划过脸颊，火辣辣的疼痛让他眼前发黑。“没骨头的东西，也配与我们共舞” 舞姬轻蔑的声音混着银铃的脆响。发间玉簪散落，白发凌乱如荒草，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在大殿回荡：“臣…… 舞姿拙劣，还望陛下恕罪……” 金国贵族们的笑声像锋利的冰刃，一寸寸割裂他最后的尊严，恍惚间，他仿佛又看见汴京御花园里的繁花似锦，而如今，只剩彻骨的寒意渗入骨髓。 日复一日的折磨让赵佶眼底的光渐渐熄灭。深夜里，他蜷缩在毡帐角落，对着冷月喃喃自语：“朕的汴京…… 朕的子民……” 指甲在土墙刻下 “归” 字时，耳畔似又响起金兵的嘲笑：“归你这丧家犬，连狗窝都没了！” 曾经挥毫泼墨指点江山的帝王，如今成了金国人案头的玩物，每一道屈辱的伤痕，都在无声控诉着命运的无常。他数着墙上的刻痕，在漫漫长夜里等待黎明，却不知这黎明永远不会到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