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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本摊开的速写本，像一块小小的磁石，被无声地推到了飘窗光洁的木台边缘，紧挨着苏妩昨天坐过的位置。纸页上，那朵她随手勾勒的粉色玫瑰，在充沛的晨光里舒展着柔和的线条，花瓣边缘还留着铅笔的颗粒感。 苏妩走进房间时，目光第一时间捕捉到了这个细微的变化。那本子摆放的角度，不再是昨天她离开时随手放置的样子，而是被刻意调整过，正对着门口的方向，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着某种……存在感。她的心尖像是被羽毛轻轻搔了一下，一丝隐秘的暖流悄然淌过。 她不动声色地走过去，如同昨日一般，在单人沙发上坐下。她没有立刻去碰那本速写本，只是将它轻柔地拿起，放在自己膝头，仿佛那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顾衡依旧蜷缩在他的角落，怀抱着那个冰冷的金属魔方。阳光勾勒着他清瘦的轮廓，长睫低垂，掩映着琥珀色的眸子。他像是凝固在时光里的雕塑，只有指尖机械转动魔方时发出的“咔哒、咔哒”声，证明着时间的流逝。 苏妩翻开新的一页，目光在顾衡和他手中的魔方之间短暂地流连。她没有选择继续画玫瑰，而是拿起了一支深灰色的铅笔。笔尖落在雪白的纸面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这一次，她画得很慢，很专注。 线条不再是柔和的曲线，而是带着棱角的、冷硬的几何体。一个立方体在纸页上逐渐成型，棱角分明，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她甚至用笔触刻意强调了金属的质感和反光。那分明是顾衡手中魔方的写生。 沙沙的笔声在房间里流淌，与那单调的“咔哒”声形成奇异的和鸣。 飘窗的方向，那恒定不变的“咔哒”声，几不可察地慢了一拍。虽然很快又恢复了原状，但苏妩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一瞬间的迟疑。 她继续画着，在冰冷的魔方旁边，用极细的笔触，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蜷缩的轮廓。那轮廓很小，很模糊，像是被巨大的魔方挤压在角落的阴影里，带着一种无声的脆弱感。 笔尖摩擦纸面的声音，持续不断地钻进顾衡的耳朵里。 他低垂的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苏妩放下深灰色的铅笔，指尖在旁边的彩色铅笔堆里逡巡。最终，她拿起了一支极其明亮、极其跳跃的——明黄色。 那抹耀眼的黄色，突兀地出现在冷硬的灰色立方体和模糊的阴影旁边。 苏妩的笔尖落了下去，不是画任何具象的东西，只是在魔方冰冷的一个棱角边缘，在蜷缩轮廓的阴影旁边，点下了几颗小小的、圆润的……光点。 像是无意间溅落的几滴阳光。 又像是黑暗中，突然睁开的几双好奇的眼睛。 这抹明亮得不合时宜的黄色，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咔哒。” 魔方的转动声，骤然中断。 死寂。 比昨日午餐时更彻底的死寂。 苏妩仿佛毫无所觉，她甚至拿起那支明黄色的铅笔，在指尖轻轻转动了一下，让那抹鲜亮的光泽在空气中划过一道微小的弧线。阳光穿过她捻着笔杆的指尖，在那明黄色的笔身上跳跃。 然后，她极其自然地将那支明黄色的铅笔，连同几支其他常用的颜色——一支天蓝，一支浅绿，一支柔粉——轻轻地、随意地放在了速写本旁边的飘窗台面上。 位置，就在那本被移动过的速写本旁边，距离顾衡蜷缩的身体，仅仅一臂之遥。 放下铅笔后，她便收回了手，重新拿起速写本和一支炭笔，在另一页上随意地涂抹起风景速写，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不经意的动作。 房间里只剩下空调低沉的嗡鸣，和她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 时间在凝固般的寂静中一分一秒地爬行。 苏妩看似专注在画纸上，全身的感官却都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无声地锁定着飘窗的方向。她的心跳在胸腔里沉稳地敲击着鼓点。 一分钟。 两分钟。 五分钟…… 飘窗的角落，那个蜷缩的身影，像一尊被时间遗忘的雕像，纹丝不动。只有阳光在他微垂的眼睫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随着他极其微弱的呼吸而轻轻颤动。 就在苏妩几乎要以为今天不会再有进展时—— 那片凝固的阴影，极其极其缓慢地，动了一下。 是顾衡一直搁在膝盖上的那只手。 苍白的手指，先是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指关节泛着玉质的冷光。然后，那只手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僵硬的迟疑，离开了膝盖，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朝着飘窗台面的方向挪动。 每一毫米的移动，都仿佛耗尽了巨大的力气。 苏妩握着炭笔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她强迫自己维持着低头的姿势，呼吸放得轻缓绵长，仿佛对身边发生的一切毫无知觉。但她的眼角的余光，却如同最敏锐的镜头，清晰地捕捉着那只苍白的手，如同蜗牛伸出触角般，带着惊惧与试探，缓慢地探向那片放着彩色铅笔的区域。 近了。 更近了。 那几支色彩鲜艳的铅笔，在光洁的深色木纹上，如同几颗散落的糖果，散发着无声的诱惑。 顾衡的手指终于触碰到了飘窗冰凉的木质台面。指尖传来的触感让他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他停顿了足足有十几秒，仿佛在进行一场激烈的内心拉锯战。 终于，那几根微凉的手指，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谨慎，在光滑的台面上极其轻微地滑动了一下，目标精准地……避开了那几支刺眼的彩色铅笔。 他的指尖，最终落在了那本摊开的、画着冰冷魔方、蜷缩阴影和几滴明黄色光点的速写本上。 指尖小心翼翼地，只敢用最轻的力道，碰了碰硬壳封面的一角。 仿佛那是什么滚烫的、或者易碎的东西。 碰了一下，迅速缩回。 像被静电刺到。 琥珀色的眼瞳深处，那片沉寂的冰面下，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这细微的触碰搅动了一下，掠过一丝极其浅淡的涟漪。 【叮！目标顾衡好感度：+1%！当前好感度：9%！宿主！他碰本子了！主动接触物品！还是你画过的本子！甜甜的数据库要沸腾了！】甜甜激动得在意识海里疯狂打滚。 苏妩强行压下嘴角想要上扬的弧度，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她依旧没有抬头，只是将手中的炭笔换成了那支天蓝色的铅笔，在画纸上涂抹起一片晴朗的天空，动作舒缓而从容。 那只苍白的手，在短暂的退缩后，似乎汲取了一点点勇气。 它再次试探性地伸了出来。 这一次，目标依旧是那本速写本。指尖先是极其轻微地划过封面，然后，犹豫着，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小心，轻轻掀开了硬壳封面的一角。 纸页被翻动，发出极其细微的“哗啦”声。 这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顾衡像是被这声音惊扰，手指猛地一颤，迅速收了回去，整个人又往飘窗的角落里缩了缩，几乎要将自己嵌入墙壁。 苏妩握着铅笔的手顿住了。她没有立刻动作，只是安静地等待着，如同最耐心的猎人，给予受惊的猎物足够的喘息空间。 过了好一会儿，那紧绷的、仿佛要融入阴影的背影，才极其缓慢地放松了一点点。 那只手，带着一种近乎顽固的执着，第三次伸了出来。 这一次，它没有再碰封面，而是直接、极其小心地，用指尖轻轻压住了速写本摊开的那一页——正是画着冰冷魔方、蜷缩阴影和那几滴突兀明黄光点的纸页。 指尖的力道很轻，带着一种近乎研究的专注。 他的目光，也终于从自己怀里的魔方上移开，低垂着，落在了那幅小小的铅笔画上。空洞的琥珀色眼瞳里，映着纸页上冰冷的几何体和蜷缩的阴影，还有那几滴刺眼的黄色光斑。 他的视线，在那几滴黄色光点上，停留了很久。 久到苏妩几乎以为时间再次凝固了。 然后，那只压着纸页的、苍白的手，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移动了一下。 它不再仅仅是按压，而是带着一种笨拙的、小心翼翼的探索意味，指尖极其轻微地，开始在那张纸页上，沿着铅笔勾勒的冰冷魔方的线条……极其缓慢地描摹。 指尖划过灰色铅笔留下的碳粉颗粒，传来细微的摩擦感。 一下。 又一下。 动作生涩而僵硬，却带着一种全神贯注的认真。 他像是在用指尖，笨拙地感受着另一个“自己”——那个被画在纸上、同样被冰冷魔方禁锢的、蜷缩在阴影里的轮廓。指尖最终，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迟疑，落在了纸页边缘，那几滴小小的、圆润的明黄色光点上。 指尖在那抹亮色上，轻轻地点了点。 仿佛在确认那是什么。 又仿佛，只是被那抹从未在他灰白世界里出现过的色彩，短暂地迷惑了心神。 苏妩维持着握笔的姿势，眼角的余光清晰地捕捉着这无声的一幕。少年苍白的手指笨拙地描摹着纸上的冰冷世界，最终停驻在那几滴象征性的“光”上。窗外阳光正好，落在他微垂的脖颈和专注的指尖，也落在他身侧不远处，那几支安静等待的彩色铅笔上。 她胸腔里那只属于狐狸的小爪子，悄悄地、得意地挠了一下。 她拿起一支柔粉色的铅笔，在画着天空的那页纸上，轻轻勾勒出一抹淡淡的云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