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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蓝色的铅笔被轻轻搁在台面上，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顾衡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最后一丝力气，软软地靠在飘窗冰凉的玻璃上，眼皮沉重地往下耷拉。红肿的眼睛半阖着，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疲惫的阴影。刚才那场耗尽心力的大哭和画纸上无声的宣泄，仿佛抽空了他所有的精神。他的身体微微蜷缩，带着一种孩童般毫无防备的倦怠。 苏妩看着他这副模样，心底软得像新烤的。她轻轻将速写本合上，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珍宝，然后把它小心地放在飘窗的另一端，远离两人之间可能被压到的位置。 “累了吧”她的声音放得极低，带着一种哄睡般的绵软腔调，刻意放慢了语速，每一个字都像裹着暖融融的蜂蜜，“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好不好” 顾衡没有回应，只是眼皮又沉重地往下沉了一分，脑袋也无意识地往玻璃窗的方向蹭了蹭，似乎在寻找一个更舒适的支点。阳光暖洋洋地烘着他苍白的侧脸，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透着一股不设防的脆弱。 苏妩的目光在房间里逡巡了一圈，最终落在不远处书架上的一本硬壳精装童话书上。她起身，脚步轻得如同猫儿，走过去将那本厚厚的、封面烫金的《安徒生童话精选》拿了下来。 她重新坐回飘窗边，距离顾衡不远不近，一个既不会让他感到压迫、又能清晰传递声音的位置。她没有立刻翻开书，而是将书本放在膝头，双手交叠覆在上面，安静地等待了几秒，仿佛在积蓄某种温和的力量。 “想听个故事吗”她的声音比刚才更轻，带着一种睡前故事特有的、令人昏昏欲睡的韵律感，“一个……关于星星和海洋的故事” 顾衡依旧没有睁眼，也没有点头，但他原本僵硬地搭在膝盖上的手指，极其细微地蜷缩了一下。这个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苏妩的眼睛。她知道，他在听。 苏妩的唇角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她翻开厚重的书页，纸张发出清脆好听的声响。她没有选择那些情节激烈的篇章，而是翻到了《海的女儿》——一个带着永恒忧伤与纯真向往的故事。 她的声音开始了，不再是平日清冷的音色，而是刻意压低了，放柔了，带着一种奇妙的、摇篮曲般的韵律： “在遥远遥远的地方，大海最深最蓝的地方，那里有一座宫殿……”她的语速很慢，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流淌出来，像月光下平静的海浪，“宫殿的墙壁是珊瑚砌成的，窗户是琥珀做的，屋顶上铺着深蓝色的贝壳，随着水流一张一合，像在呼吸……” 她一边念着，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留意着顾衡。他的呼吸似乎随着她舒缓的语调变得更加绵长均匀，原本微微蹙起的眉心，也在她描绘海底宫殿的瑰丽时，一点点舒展开来。他的身体彻底放松下来，像一只终于找到安全港湾的小船，轻轻地随着想象的波浪起伏。 苏妩的声音继续流淌，描绘着小美人鱼光滑的鱼尾，她如玫瑰花瓣般的嘴唇，她对海面上世界的好奇。她的声音时而像温柔的海风，时而像低语的浪花，刻意营造出一种梦幻安宁的氛围。她甚至略过了故事里尖锐的痛楚和抉择，只着重描绘海底世界的奇美和小人鱼纯澈的向往。 “……当太阳落下去的时候，她看到天空变成了玫瑰色和金黄色……”苏妩念到这里，声音放得更缓更柔，如同催眠的耳语，“所有的星星都睁开了亮晶晶的眼睛，温柔地望着大海……” 她一边念着，一边极其自然地、不着痕迹地向顾衡的方向挪近了一点点。距离缩短到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平稳呼吸带来的微弱气流。 顾衡似乎毫无所觉，或者说，他潜意识里并不抗拒这份靠近。他的头不知何时已经从冰冷的玻璃窗上滑落，微微歪向苏妩这边，柔软的发梢几乎要触碰到她搭在书本边缘的手肘。 苏妩的念诵没有停，但她空着的左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试探性的安抚意味，抬了起来。她没有直接去碰触他，而是将掌心向上，轻轻地、虚虚地悬空覆在顾衡交叠放在腹前的手背上方几厘米的地方。 仿佛在隔空传递一种无声的暖意。 顾衡放在腹前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苏妩的心跳平稳，声音依旧柔和地讲述着星星如何倒映在海面上。她的掌心，依旧保持着那个悬空的、温暖的姿势。 几秒钟后。 一只苍白的手，带着初醒般的迟疑和笨拙，极其缓慢地从他腹前抬起。不是去抓，也不是去握。他的指尖只是试探性地、带着一种近乎梦幻的懵懂，轻轻向上抬了抬，小心翼翼地碰触了一下苏妩悬空的手心。 指尖微凉，碰触的力道轻得像蝴蝶翅膀拂过花瓣。 一触即分。 随即，那只手又迅速缩了回去，重新放回腹前，仿佛刚才那一下只是无意识的梦呓。 但苏妩的掌心，却清晰地感受到了那微凉的一碰。她的心尖像是被最柔软的羽毛挠了一下。她没有收回手，反而将悬空的掌心又向下压低了一点点，距离他的手背更近了，温暖的掌心几乎能感受到他皮肤散发出的微弱凉意。 这一次，没有迟疑太久。 那只苍白的手再次抬了起来。这一次，不再是碰触，而是带着一种全然的、寻求庇护般的依赖感，整个手掌都向上翻起，然后轻轻地、稳稳地……放在了苏妩悬空的掌心里。 他的手心带着微凉和薄汗，手指纤细修长，带着少年特有的骨感。苏妩立刻收拢手指，用自己温热柔软的掌心，将他微凉的手完全包裹住。没有用力，只是温柔地、稳稳地握着，像一个安全的港湾接纳一艘漂泊的小舟。 顾衡的身体在她握住手的瞬间，似乎彻底松弛了下去，如同最后一丝紧绷的弦也放松了。他依旧闭着眼，呼吸变得悠长而深沉。那只被苏妩握着的手，在她的掌心里温顺地待着，指尖甚至无意识地蜷了蜷，更紧地贴服着她温热的皮肤。 苏妩的右手依旧在翻动书页，念诵的声音依旧平稳柔和，只是那声音里，不知不觉地染上了一层更深的、难以言喻的温柔暖意。她的左手，稳稳地包裹着少年微凉的手，拇指指腹极其轻柔地、一下下地摩挲着他的手背，仿佛在传递无声的安眠咒语。 “……星星温柔地眨着眼睛，海面上只有轻轻的、柔和的波浪声……”苏妩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缓，如同沉入深海的呢喃，“……一切……都睡着了……” 书本上的字迹在她眼中变得有些模糊，她索性不再看，只是凭着记忆和感觉，用最柔和的声音编织着宁静的尾声。她的目光落在顾衡沉睡的侧脸上。少年苍白的面容在睡梦中显得格外纯净，长睫安然地覆盖下来，红肿的眼皮也舒展开，唇色很淡，微微张着，透着一丝毫无防备的天真。 阳光偏移，将他半边身体笼罩在温暖的金色里，也将两人交握的手镀上了一层柔光。 苏妩停止了念诵。房间里只剩下顾衡均匀绵长的呼吸声，和她自己轻柔的、带着安抚节奏的摩挲动作。 她微微侧头，看着少年沉睡中依旧下意识依赖地放在她掌心里的手，看着他在她指尖轻柔摩挲下愈发安稳的睡颜。一种奇异的、近乎母性的满足感，混杂着任务推进的复杂情绪，悄然在她心底弥漫开来。 她就这样静静地坐着，左手包裹着他的手，右手轻轻搭在合拢的童话书上，像一尊守护沉睡王子的雕像。窗外的日光缓缓移动，时间在无声的守护中静静流淌。 直到少年的呼吸彻底沉入最深的睡眠，苏妩才极其缓慢地、极其小心地，试图将自己的手从他的掌心下抽离。然而，就在她的指尖刚刚移动的瞬间—— 顾衡原本安然放在她掌心里的手，像是受惊般猛地一动，五根手指下意识地收拢，紧紧地攥住了她即将抽离的食指！ 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睡梦中的依恋和挽留。 苏妩的动作瞬间僵住。 顾衡在睡梦中似乎感受到了什么，眉头不安地蹙起，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带着浓浓鼻音的咕哝，像一只害怕被抛弃的幼兽发出的呜咽。攥着她食指的手，又收得更紧了一点。 苏妩的心彻底化成了一汪春水。她放弃了抽离的念头，任由自己的手指被少年在睡梦中紧紧攥住。她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靠得更舒适些，然后再次用空着的右手，极其轻柔地覆上他攥紧她手指的手背，一下下地、温柔地抚摸着。 “睡吧……”她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气音，对着沉睡的少年低语，“……不走。” 攥紧的手指，在她温柔的抚摸和低语中，似乎得到了一点安抚，力道微微松了些，却依旧固执地圈着她的食指，像一个最原始的、无声的承诺和依赖的印记。 苏妩靠在飘窗柔软的靠垫上，看着少年在睡梦中渐渐舒展的眉头，感受着指尖传来的微弱却坚定的牵扯力道。阳光暖暖地包围着他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