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闭症少年的小太阳（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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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妩放下自己的牛奶杯，目光温柔地落在少年身上。晨光勾勒着他安静的侧颜，那份全然的依赖如同无形的丝线，依旧紧紧系在她身上。她知道，此刻正是引导他尝试更内在表达的最佳时机——那个被恐惧和羞耻封锁的世界，或许可以通过另一种方式开启。 “顾衡，”她的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带着一种午后闲聊般的随意，却蕴含着清晰的意图，“我们……去画室待一会儿” 顾衡握着杯子的手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他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瞳看向苏妩，里面没有抗拒，只有一丝懵懂的、全然的追随。他放下杯子，目光立刻又黏回苏妩身上，无声地等待着她的下一个动作。 苏妩站起身，走向通往画室的内门。顾衡立刻像被无形的磁石吸引，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半步的距离，如同她最忠诚的影子。 画室里弥漫着松节油和亚麻籽油特有的、微苦而沉静的香气。巨大的画架立在中央，旁边是堆满颜料和画笔的桌子。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照亮空气中飞舞的细小尘埃。 苏妩没有走向大画架，而是走到靠窗的一张宽大的木桌前。桌面上铺着干净的画纸，旁边放着各种画笔、炭笔和一盒打开的、色彩鲜艳的儿童水彩颜料——那是她特意准备的，色彩更纯粹，质地更易掌控。 她拉开两把椅子，自己先在其中一把坐下。然后，她拍了拍旁边的空椅子，目光温和地看向停在门口、带着一丝对陌生环境本能警惕的顾衡：“坐这里，好不好” 顾衡的目光在空椅子和苏妩之间快速移动了几次，最终依赖的本能战胜了微弱的迟疑。他挪动脚步，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笨拙，在苏妩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身体坐得笔直，双手拘谨地放在膝盖上，眼神却不由自主地被桌面上那些鲜亮的颜料管吸引。 苏妩没有立刻给他画笔。她拿起一支削好的炭笔，在雪白的画纸中央，极其缓慢地、清晰地画了一个大大的、歪歪扭扭的圆圈——模仿着他之前画的那个太阳的形状。 画完，她放下炭笔，指尖轻轻点了点那个圆圈，声音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温柔：“你看，太阳。” 顾衡的目光立刻聚焦在那个炭笔圆圈上，琥珀色的眼瞳里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仿佛被唤醒了某种沉睡的记忆。 苏妩拿起一支饱满的柠檬黄色水彩笔，在调色盘的水格里蘸了蘸，让笔尖吸饱了水和颜料。然后，她将这支笔，轻轻地、稳稳地放在了顾衡面前空白的画纸区域。 “给，”她的声音带着鼓励和一种不容置疑的期待，“把它……变成你的太阳” 顾衡的身体瞬间绷紧了。他盯着那支沾满了明亮黄色液体的画笔，眼神里充满了陌生的抗拒和巨大的不安。自己画在别人面前用这种会流淌的、难以控制的颜料这感觉比抹果酱困难一万倍！他放在膝盖上的手猛地攥紧，指节再次泛白，下意识地就想把自己缩回去。 “没关系的，”苏妩的声音像最轻柔的羽毛，拂过他紧绷的神经，“就像……涂果酱一样。”她巧妙地将他刚刚成功的经验联系起来，“想怎么涂，就怎么涂。”她拿起另一支水彩笔，沾了点天蓝色，在自己面前的一张废纸上随意地涂抹了几下，几道流畅的蓝色水痕晕染开来，“看，很简单。颜色……很漂亮。” 她的话语和示范，像一道微弱的光，穿透了他抗拒的迷雾。顾衡的目光死死盯着苏妩笔下晕开的蓝色水痕，又看看自己面前那支诱人的黄色画笔。那份对色彩的懵懂好奇，以及内心深处对“太阳”这个符号某种无法言说的归属感，开始与巨大的不安感激烈交战。 苏妩耐心地等待着，不再说话，只是用鼓励的眼神安静地陪伴着他内心的风暴。 时间在松节油的气息和窗外的鸟鸣声中缓慢流淌。 终于，顾衡那只紧握成拳的手，极其极其缓慢地……松开了。他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伸出苍白而微微颤抖的手，猛地抓住了那支黄色的水彩笔！笔杆被他握得死紧，颜料甚至因为用力而从笔尖被挤出一点，滴落在雪白的画纸上，晕开一小团刺目的黄。 他像是被那滴落的颜料烫到，猛地吸了一口气，眼神里充满了惊惶和挫败，下意识地就想扔掉笔！ “没关系！”苏妩立刻出声，声音平稳而肯定，带着一种强大的安抚力量，“很好！抓住了！”她刻意忽略那滴落的“错误”，只肯定他拿起笔的动作，“现在，试试看涂在……这里”她的指尖轻轻点了点画纸上那个炭笔圆圈旁边的空白区域，一个安全的、不会覆盖他“太阳”的位置。 顾衡急促地喘息着，看看那滴刺目的黄，又看看苏妩鼓励的眼神。他眼中挫败的惊惶渐渐被一种不服输的执拗取代。他不再犹豫，或者说，他害怕再犹豫自己会彻底退缩。他握着笔，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笨拙，将吸饱了颜料的笔尖狠狠地戳向苏妩指点的空白区域！ “噗”的一声，一大团浓稠的黄色颜料被挤压在纸面上，形成一滩厚重的、边缘毛糙的色块。完全不是太阳的形状，更像是一块粗暴的黄色补丁。 顾衡看着那滩“失败”的黄色，呼吸再次变得急促，眼中瞬间涌上强烈的自我厌弃，握着笔的手抖得更厉害了，颜料滴滴答答地落下。 “颜色很亮，”苏妩的声音及时响起，带着一种发现珍宝般的真诚喜悦，她的指尖虚虚地点着那滩黄色色块边缘被挤压出的、一道飞溅出去的、细小的、如同阳光射线般的痕迹，“看，这里……像不像光” 顾衡即将崩溃的目光猛地一顿，顺着苏妩的指尖，落在了那道他自己都未曾注意到的、细小的、飞溅出去的黄色痕迹上。那道痕迹纤细、不规则，却带着一种意外的、动态的生命力，在雪白的纸面上，确实……像一道小小的光。 他眼中的自我厌弃瞬间凝固了，被一种奇异的、难以置信的专注所取代。他死死盯着那道小小的、意外的“光”。 苏妩不再说话，只是安静地、充满期待地看着他。 顾衡握着笔的手，不再像之前那样颤抖得无法控制。他像是被那道意外的“光”吸引住了全部心神。他不再用笔尖去戳，而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全新的、小心翼翼的专注，将饱蘸颜料的笔尖轻轻落在刚才那滩厚重的黄色旁边。 这一次，他控制着力道。黄色的颜料不再是粗暴地堆积，而是像水流一样，被他极其笨拙却专注地引导着，在纸面上缓缓晕开。他不再追求形状，只是全神贯注地，让那明亮的黄色在纸上流淌、蔓延。他的动作依旧生涩，手腕僵硬，但眼神却亮得惊人，紧紧追随着笔尖下流淌的色彩，仿佛在驾驭某种难以言喻的力量。 他画得很慢，很专注。一滩滩、一道道明亮的黄色在纸上晕染开来，有些厚重，有些浅淡，彼此交融又分离。渐渐地，这些看似杂乱无章的黄色色块，竟然以一种极其原始、极其笨拙的方式，隐隐约约地……包裹住了画纸中央那个炭笔勾勒的、歪歪扭扭的圆圈！虽然轮廓模糊，边界不清，但那明亮的黄色海洋，确实将那个冰冷的圆圈拥入了怀中，仿佛在用自己的方式为它加冕，为它注入温度！ 当笔尖的颜料渐渐耗尽，顾衡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他微微喘息着，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眼神却依旧死死地盯着自己笔下那片混乱又明亮的黄色“光晕”，以及被它包裹着的那个黑色圆圈。他的眼神里充满了疲惫，却更盛满了某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震惊和释放感。 仿佛他刚刚用最笨拙的方式，完成了一场沉默的加冕礼，或者……一次无声的救赎。 苏妩的心跳在胸腔里有力地撞击着。她看着那片由失控开始、最终却意外呈现出某种震撼力量的黄色光晕，看着少年眼中那份纯粹的、被自己创造的光芒所震撼的神情。 “看，”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指尖轻轻点了点那片黄色的中心——那个被明亮色彩拥抱的黑色圆圈，声音轻得像叹息，却蕴含着巨大的力量，“你的太阳……亮了。” 顾衡的身体猛地一震！他倏地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瞳直直地撞进苏妩含笑的、盛满了肯定与惊叹的眼眸里。那眼神清澈见底，映着窗外灿烂的阳光和她眼底的赞许，也映着画纸上那片由他亲手涂抹的、笨拙却无比明亮的……光。 阳光透过窗户，慷慨地洒在画纸上，将那片明亮的黄色照耀得如同真正的阳光碎片。顾衡看着苏妩眼中的光芒，又低头看着自己笔下那片被肯定的、属于他的“光”，苍白的脸上，再次清晰地、缓慢地、却无比真实地……绽放出了一个笑容。 不再是昙花一现。那笑容如同初春冰河解冻，带着一丝笨拙的羞涩，却无比坚定地在他脸上蔓延开来，最终定格成一个纯粹的、带着巨大成就感和依赖的弧度。他微微低下头，耳根通红，但那个笑容，却像一枚小小的太阳，安静地、温暖地，在他脸上燃烧着。 画室里，松节油的气息混合着阳光的味道。画纸上，一片混乱而明亮的黄色拥抱着一个黑色的圆圈。桌边，少年低着头，脸上带着笨拙却真实的笑容。女子安静地坐在他身边，目光温柔地落在他和那片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