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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天佑走出电梯时，走廊尽头的保洁车已不见踪影，水渍被拖得干干净净，只剩一道近乎透明的浅痕，像没来得及擦去的隐秘证据。 他没再看那扇紧闭的书记办公室门，转身朝会议厅方向走，皮鞋踩在瓷砖上，声音轻得像在数着步数。 光明区政府会议厅外，保安正低头核对参会名单，笔尖在纸上划得沙沙响。 祁天佑亮出工作证，刷卡瞬间，袖口那颗暗纹袖扣极轻地闪了下 ，录音模块已悄然激活。 他没选前排的领导席位，反而绕到后墙角落坐下，膝盖上平放的平板边缘泛着冷光，插入 u 盘时，“咔” 的一声轻响，被空调的嗡鸣恰好盖住。 会场里的温度偏低，投影幕布上反复滚动着 “京州新区重点产业项目评审会” 的黑体字，光色晃得人眼晕。 孙连城坐在主位，衬衫领口松着一颗扣，指节泛白地捏着笔，手边那只装速效救心丸的白色小瓶格外扎眼。 他低头翻着厚厚一叠材料，目光扫过 “化工园环评摘要” 那页时突然顿住，喉结无声地滚了滚，像是被纸页烫到似的。 “小孙啊，忙着呢” 赵立冬的声音撞进会场，他身后跟着两名垂手躬身的处级干部，皮鞋踩在地毯上的声音格外响。 本该坐指定席位的人，却径直绕到孙连城身边，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掌心的力道压得人发沉： “这个化工园项目落地，区里财政能多撑两个亿，还能拉动三千人就业，压力不小吧” 孙连城扯出个僵硬的笑，声音发紧：“是…… 是有点压力。” “有压力才对嘛！” 赵立冬猛地转向全场，双手撑着桌沿，语气陡然拔高， “同志们，发展才是硬道理！ 环保当然要讲，可总不能拿‘环保’当挡箭牌，一票否决所有项目吧 咱们得讲科学，更得讲实际 ，这个化工园，前期环评流程全走完了，数据也达标，凭什么卡着不批” “赵厅说得在理！” 发改委的李副职立刻接话，身子往前探了探， “眼下经济下行压力这么大，企业投资意愿本来就弱，咱们再处处设卡，不是把项目往外推吗” 环保局的张代表刚要抬笔记录，财政局的王科长突然抢过话头，声音里带着急意： “我算过一笔账，这项目一年光税收就有八千万，抵得上光明区半年的教育经费！要是黄了，上面追责下来，谁能担这个责” 会场的风向瞬间倾斜，附和声此起彼伏。 祁天佑垂眼看着平板屏幕，指尖在边缘轻轻敲了三下， 笃、笃、笃，声音轻得像落在棉花上，却让孙连城猛地抬头。 他手忙脚乱地从公文包掏出一只银色 u 盘，几乎是砸进主机接口，全场的议论声突然顿了一秒。 大屏画面抖了几帧，随即清晰起来。 那是暴雨如注的夜晚，废弃矿道旁的荒坡上，一条裹着黑布的管道突然裂开，墨绿色液体像毒蛇似的涌出来，顺着山沟往下游的河道窜。 镜头缓缓拉近，阀门上有明显的人为开启痕迹，时间戳明晃晃地停在 “上周三 23:17”，正是环评报告里写着 “设备检修、零排放运行” 的时段。 “这是……” 有人失声，手里的笔 “啪” 地掉在地上。 “这就是你们反复强调的‘零排放’项目” 孙连城猛地站起身，声音不算高，却像冰锥似的扎进会场， “我刚翻了环评报告，上面写着‘无暗管设计’。 可三天前，省环保厅信访通道收到一个加密证据包，除了这段视频，还有七处地质风险比对图 ， 每一处都精准指向这个项目的隐秘排污点！” 赵立冬的脸瞬间沉下来，指节敲着桌子，发出沉闷的响声： “视频来源合法吗有没有做过真实性鉴定凭一段来路不明的东西，就想推翻已经走完的审批流程” “来源绝对合法。” 孙连城死死盯着他，一字一顿， “省环保厅信访系统备案编号 hj-2013-fx-104，随时可以调阅原始记录。而且……” 他转向技术专家席，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请现场调取项目环评原始数据，对比近一个月的地下水监测记录。” 专家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两组折线图立刻跳上大屏： 代表实际监测的红线像陡崖似的飙升，而环评报告里的蓝线却平得像死水， 两条线连趋势都拧着。 “这…… 这数据差得也太多了”，专家推了推眼镜，声音发颤。 “不是差得多，是被人动了手脚。” 祁天佑终于从角落站起身，手里的平板亮着文件截图，一步步走到会场中央： “贵单位提交的环评文件里，地下水位渗透系数被人为调低了六倍 ，相当于把高危污染区伪装成安全地块。 根据《环境影响评价法》第十九条，这属于重大数据造假，项目必须立刻叫停，相关责任人要依法追责。” 赵立冬冷笑一声，眼神扫过祁天佑的胸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一个科级干部，也敢在这儿对省级项目指手画脚你知道这个项目背后，多少企业等着开工、多少工人等着吃饭吗” “我知道。” 祁天佑的声音很稳，却让会场瞬间静下来， “我知道它能让某些人的账户多几笔不明进账，也知道它能给某些人的政绩册添上一笔。 但我更知道，三年后如果下游村民喝的水致癌、种的地绝收，第一个被拉出来问责的，就是今天在审批表上签字的人。” 他点开平板里的文件，大屏上立刻跳出《党政领导干部生态环境损害责任追究办法》的全文，其中 “终身追责” 四个字被标成了红色，像烙印似的扎眼。 “从今天起，光明区所有产业项目，一律实行环保一票否决制。” 孙连城深吸一口气，声音比刚才稳了不少，他的手不再发抖，目光扫过全场时带着决绝， “不管项目能带来多少 gdp、多少税收，只要踩了生态红线、数据造假，或者存在重大污染风险，一律不批。 我已经把议案提交区委常委会，明天就上会讨论。” 会场瞬间炸了锅。 “这不是懒政是什么” “拿环保当借口，就是不作为！” “上面要的是经济增速，你搞这套，出了问题谁给你兜底” 祁天佑环视一圈，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没人需要兜底，因为兜底的不是某个人，是制度。 《追责办法》写得很清楚：谁决策、谁签字、谁负责，终身追责。不想被追责，就别碰生态红线 ， 就这么简单。” 他走到会议桌中央，放下一叠打印好的文件，最上面那份的标题格外醒目： 《生态环境保护履职承诺书》。 “建议每位分管领导都签一份”，祁天佑的手指在 “履职” 两个字上顿了顿，眼神扫过在场的人， “不是走形式，是提醒大家，咱们手里的权力，是用来给老百姓干事的，不是用来给自己闯祸的。” 没人接。文件摊在桌上，白纸黑字像在无声地追问。 赵立冬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这个项目我亲自督办，绝不可能因为一段野视频就搁置！” 他指着孙连城，语气里满是怒火， “你们这种极端环保主义，就是在破坏营商环境，我要直接向省委反映！” 说完，他扯过椅背上的外套，甩着袖子就往外走，身后的两名处级干部慌忙抓着文件袋跟上，脚步声乱得像逃兵。 门关上的瞬间，祁天佑收起平板，冲孙连城轻轻点了点头，— 那是只有两人懂的信号。 散会后的人群陆续离开，有人路过会议桌时，还会下意识地绕开那叠承诺书。 孙连城独自留在会场，盯着墙上挂的 “难得糊涂” 书法看了很久。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把 “糊涂” 两个字晒得发白。 他伸手取下相框，撬开背板，把那张宣纸对折再对折，塞进抽屉最深处。 然后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 a3 纸，抚平了贴在相框里，正是《党政领导干部生态环境损害责任追究办法》的全文，“终身追责” 那部分用红笔圈了出来，重新挂回墙上时，纸面的边角还带着新打印的温热。 祁天佑刚走到走廊拐角，手机就震动起来，是纪委的加密号码。 他按下接听键，听筒里立刻传来柳小叶的声音，带着一丝急促：“赵立冬刚去省委档案室，调阅了你导师高育良近三年的行程记录。” “我知道了。” 祁天佑脚步没停，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指尖又触到了口袋里的翡翠扳指， “他早知道我在查化工园的事，现在急了，肯定要找靠山。” “你自己小心，别被他抓住把柄。” “我一直很小心。” 他说完，挂断电话，抬头望向省委主楼的方向。 正午的阳光格外刺眼，他摘下眼镜，用袖口擦了擦镜片，重新戴上时，嘴角微微扬起 ， 那不是轻松的笑，是带着韧劲的笃定。 前方台阶上，政策研究室的王主任正快步走来，手里的文件夹紧紧攥着，看见祁天佑就迎上来，声音压得很低： “祁科长，高书记在办公室等你很久了，说有重要的事要跟你谈。” 祁天佑点点头，跟着王主任往主楼走。皮鞋踩在台阶上，每一步都很稳 ，他知道，接下来的路，只会更难走，但有些底线，一步都不能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