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冰层已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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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透过冰冷的铁栅栏，将路远的身影切割成明暗交错的碎片。苏晓棠窗棂那点昏黄的灯火，像一根无形的引线，点燃了他胸中积压的愤怒与不甘，更淬炼出一股近乎蛮横的狠劲。回到办公室，那本承载着清溪镇命运的笔记本摊开在桌上，四个破局点如同四座险峰，矗立在眼前。 两百万！这个数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路远坐立难安。省里的资金指望不上，周海那边是太极高手。他盯着笔记本上“顺发建材”刘老板的名字，眼神锐利得像刀子。 这个刘胖子，表面上憨厚老实，是清溪本地人，承包了工程部分砂石料供应。招标过程确实公开透明，价格也合理。但路远总觉得他那张笑脸背后藏着点什么。尤其是上次市纪委核查时，刘胖子对答如流，甚至主动提供了几份对路远有利的旁证材料，热情得有点过分。 “事出反常必有妖…”路远手指敲着桌面。他连夜叫来了马有才和指挥部负责材料的干事。 “刘顺发这个人，底细摸清楚了吗”路远开门见山。 马有才挠头：“刘胖子本地人，以前在县里倒腾过建材，后来回镇上开了个砂石场，规模不大。招标的时候，他资质齐全，价格也报得实在，比外面来的几家还便宜点…” “便宜”路远打断他，“他那砂石场我去看过，设备老旧，产量有限。供应我们这么大的工程，他哪来那么大的量哪来那么足的底气报低价” 干事小张犹豫了一下，低声道：“路书记…我…我私下听镇上开小卖部的老赵提过一嘴，说刘胖子前阵子好像…好像攀上了县里新来的周镇长…” 路远眼神一凝！周海！果然绕不开他！ “小张，”路远声音低沉，“你明天…不，现在就去，悄悄找老赵，把话问清楚！怎么攀上的什么关系注意方式！” 小张连忙点头，匆匆离去。 与此同时，路远拨通了老徐的电话，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徐叔，隧道方案必须按你的来！钱，我想办法！砸锅卖铁也得顶上！你只管给我把安全质量盯死！” 天刚蒙蒙亮，路远就带着马有才和两个年轻干部，再次踏进了柳树洼村。这一次，他没直接去王家，而是拐进了村子最深处，敲开了一扇爬满藤蔓的旧木门。 开门的是个须发皆白、精神矍铄的老人，正是村里辈分最高、曾经在县文化馆工作过的退休教师，柳老先生。柳老先生德高望重，对风水民俗也颇有研究。 “柳老，打扰您清静了。”路远态度恭敬。 “路书记”柳老先生有些意外，连忙让进屋，“是为修路的事吧王家那倔驴…” “正是。”路远开门见山，将新路规划图和王家祖坟位置详细指给柳老先生看，也坦诚了王老汉“祖宗托梦”的执念，“柳老，您是明白人，也是村里最德高望重的长辈。这路离王家祖坟甚远，中间还隔着山梁，按常理根本无碍。可王大爷他…唉。我们实在没法子了，想请您老出面，从根儿上劝劝或者，有没有什么能让老人家安心的法子” 柳老先生戴上老花镜，仔细看着图纸，又问了几个细节，捋着胡子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路书记，老汉我懂点风水皮毛。王家祖坟在乾位，新路走势在坤位，山梁为屏，本就是藏风聚气之局，路通则水聚财来，何来冲撞之说至于托梦…”他摇摇头，叹了口气，“怕是心魔作祟，被人言语挑唆了。钱老六那小子，不是善茬。”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王家方向：“这样吧，我亲自去一趟王家。路书记，你让人准备三样东西：一坛陈年米酒（王家祖传酿酒），一匹红布，再请镇上最好的鼓乐班子，明天午时三刻，到王家祖坟前，按我说的方位摆上。就说…是请土地爷做个见证，安一安祖宗的魂灵。” 路远心中豁然开朗！柳老先生这是要用更高明的“迷信”去化解低级的“迷信”，给王老汉一个体面的台阶下！他立刻安排马有才去办。 就在路远拜访柳老先生的同时，镇派出所所长陈大勇带着几个精干警力，像猎豹一样扑向了钱老六的家。他们没走大门，而是从后墙翻了进去。 钱老六昨晚在镇上小酒馆喝到半夜，正四仰八叉地打着呼噜，被冰冷的枪口顶在脑门上时，吓得魂飞魄散，尿了一裤子。 “钱老六！认识这个吗”陈大勇将一张从看守工地老李头遇袭现场提取的、包裹匕首的油纸扔在他脸上。油纸上，沾着一点不易察觉的菜籽油渍，还有半个模糊的指印。 钱老六脸色惨白，还想抵赖。 “你昨晚在小酒馆点的油炸花生米，用的就是这种油纸包的！酒馆老板记得清清楚楚！”陈大勇厉声喝道，“还有，袭击老李头的蒙面人，跑掉时在泥地里踩了个脚印，跟你床底下那双沾着新鲜红泥的胶鞋底纹，一模一样！要不要现在去比对！” 铁证如山！钱老六的心理防线瞬间崩溃，瘫软在地，哭嚎着：“不关我事啊！是…是赵大强以前的手下‘刀疤刘’逼我干的！他给了我五百块钱，说…说就是吓唬吓唬…我…我就指了个路…我不知道他要动刀子啊！” “刀疤刘在哪！”陈大勇一把揪起他。 “他…他昨晚捅了人就跑了…说…说去县里找…找‘海哥’避避风头…”钱老六抖得像筛糠。 “海哥周海！”陈大勇眼中寒光爆射！果然有鬼！他立刻将钱老六铐上，留下人看守，自己带着人风驰电掣般扑向镇上唯一的小旅馆——周海刚来时临时落脚的地方！ 路远刚回到指挥部，还没来得及喝口水，周海就一脸“焦急”地找上门来，手里还拿着那份追加预算的申请。 “路书记！好消息！县里…县里那边有点松口了！”周海脸上堆着笑，眼神却有些飘忽，“我找了分管财政的吴副县长，好说歹说，他答应从别的项目里…挤五十万给我们应急！” 五十万杯水车薪！但路远不动声色：“哦那真要谢谢周镇长和吴县长了。” “不过…”周海话锋一转，笑容变得有些微妙，“吴县长那边…也有点小难处。他有个亲戚，在县里开了家建材公司，资质信誉都很好。吴县长的意思…野马涧工程后面几期的建材，特别是钢材、水泥这些大宗采购…是不是可以考虑…” 图穷匕见！ 周海绕了这么大圈子，又是“关心”工程困难，又是“辛苦”跑县里“争取”来五十万，真正的目的原来在这里！他和他背后的“吴副县长”，看中了野马涧后续这块巨大的肥肉！想通过他周海的手，把采购权牢牢抓在自己人手里！所谓的五十万，不过是投石问路的饵！ 路远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为难”的神色：“周镇长，工程招标是大事，有严格的程序和规定。尤其是大宗建材采购，更是重中之重，省里工作组都盯着呢。必须公开、公平、公正。吴县长亲戚的公司，只要符合资质，参与投标我们当然欢迎。至于能不能中标，那就得看他们的实力和报价了。您说是不是” 周海脸上的笑容瞬间淡了几分，眼神也变得锐利起来：“路书记，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吴县长也是一片好心，想为清溪工程出份力，也省得我们再去外面找不熟悉的供应商，万一出点质量问题，担责任的还是我们嘛。这五十万…可是吴县长顶着压力批的…” 他在施压！用那五十万做筹码，逼路远就范！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砰”地一声撞开！陈大勇带着一身寒气冲了进来，身后两个民警押着一个脸上有狰狞刀疤、耷拉着脑袋的汉子——正是“刀疤刘”！ “路书记！周镇长！”陈大勇声音洪亮，带着一股肃杀之气，“袭击工地看守人员李老栓的凶手‘刀疤刘’已经抓到！经审讯，他供认是受钱老六指使，而钱老六…”他目光如电般射向周海，“供认‘刀疤刘’行凶后，曾藏匿于周镇长之前落脚的‘悦来旅馆’！并且，‘刀疤刘’还交代，钱老六告诉他，是‘海哥’默许他给路书记和工程‘添点堵’！” “血口喷人！”周海脸色瞬间煞白，猛地站起来，指着陈大勇，手指都在颤抖，“陈大勇！你…你无凭无据，竟敢污蔑上级领导！什么‘海哥’简直一派胡言！这个凶徒为了脱罪，胡乱攀咬！我要向县里、向市里控告你！” 办公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火药味浓得一点就炸！ 路远缓缓站起身，走到“刀疤刘”面前，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流：“‘刀疤刘’，看着我的眼睛说。谁让你去捅人的谁给你提供的藏身地一个字都不许错！” “刀疤刘”被路远那冰冷的、仿佛能穿透灵魂的目光吓得一哆嗦，又看看旁边虎视眈眈的陈大勇，哭丧着脸：“是…是钱老六给的钱…说…说给路书记点颜色看看…捅完人…他…他说让我去‘悦来’旅馆二楼最里面那间房躲着…说…说那是‘海哥’的地盘…条子不敢查…” “悦来旅馆二楼最里面那间房！”陈大勇立刻接口，目光逼视周海，“周镇长，您刚到清溪时，是不是就住在那里旅馆老板可记得清清楚楚，那间房是您长期包下的！钥匙，除了您，还有谁有！” 周海的脸由白转青，再由青转黑，嘴唇哆嗦着，指着陈大勇和路远：“你们…你们这是设局陷害！我要见县委领导！我要…” “周镇长，”路远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将那五十万的预算申请轻轻推回到周海面前，“清溪镇的路，是用良心和规矩铺的，不是用人情和交易买的。这五十万，清溪镇受用不起。至于您…配合调查组把‘刀疤刘’和钱老六的事情说清楚，才是正事。” 他不再看面如死灰的周海，转向陈大勇：“陈所，人证物证移交调查组！务必把背后所有的魑魅魍魉，连根拔起！” 周海被县纪委和调查组的人“请”去配合调查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清溪镇。王家老汉那边，柳老先生亲自出马，带着米酒、红布和请来的鼓乐班子，在王家祖坟前做了一场庄重而不失乡土气息的“安魂”仪式。柳老先生引经据典，说得头头是道，把新路描绘成王家子孙的“富贵路”。王老汉看着德高望重的柳老都这么说了，又见路远如此“郑重其事”，心里的疙瘩终于解开大半，在儿孙的劝说下，颤巍巍地在征地协议上按下了手印。 隧道工地，老徐带着工人顶着渗水和破碎的岩层，开始按照新方案艰难推进。虽然进展缓慢，但安全有了保障。然而，两百万的资金缺口，依然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就在路远焦头烂额，准备硬着头皮去省里求援时，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打了进来。是港商林茂生！ “路书记！好久不见！”林茂生的声音依旧爽朗，带着港式普通话特有的韵味，“清溪茶厂第一批新工艺的精品茶，在港岛和东南亚卖疯了！订单排到明年！这都多亏了你当初力推改制啊！” 路远强打精神寒暄：“林先生过奖了，是茶厂工人们干得好。” “我听说了清溪修路的事，困难不小”林茂生话锋一转，语气真诚，“尤其是资金野马涧环线，这可是利在千秋的好事！这样，路书记，我林茂生不是忘恩负义的人。茶厂赚了钱，回馈清溪是应该的！我个人，以‘清溪茶厂战略合作伙伴’的名义，向野马涧工程指挥部，无息借款两百万！期限三年！你看如何” 如同久旱逢甘霖！路远握着电话的手都有些颤抖：“林先生！这…这真是雪中送炭！我代表清溪镇三万乡亲，谢谢您！” “谢什么！”林茂生笑道，“路修通了，我的茶叶运输成本更低，销路更广，这是双赢！不过，路书记，我有个小小的请求…” “您说！” “这笔借款，我希望由苏晓棠老师作为见证人，并负责后续资金使用的监督公示。她的人品，我信得过！” 路远心头一震，随即涌起一股暖流：“好！林先生放心！一定做到公开透明！” 放下电话，路远走到窗前。阳光正好，穿透云层，洒在野马涧工地上。机器在轰鸣，工人们在忙碌。王家老汉签了字，钱老六和“刀疤刘”进了局子，周海被调查组带走，隧道资金有了着落…一道道看似坚不可摧的冰层，在他近乎蛮横的、不按常理出牌的破局手段下，开始出现裂痕，透出希望的微光。 他拿起笔记本，在“破局点”下面，重重地划掉了前三条。目光落在最后一条“周海…”上，他拿起笔，在后面加了一个字：查！ 冰层已破，航道初通。但路远知道，深流之下，暗涌犹存。周海背后牵扯的“吴副县长”乃至更高层赵家是否还有潜藏的势力这笔两百万的“无息借款”背后是否还有深意前路，依然崎岖。但此刻，他心中只有一往无前的决心。清溪的路，必须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