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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在一种复杂微妙的氛围中继续进行。丝竹声依旧悠扬，舞姿依旧曼妙，美酒佳肴也未曾断过，但席间众人的心思，早已不在这些上面。 刀疤刘和老周哭过一场后，情绪宣泄了不少，开始拉着伏羲絮絮叨叨地说着这十多年帝都的变化，伏羲酒馆的经营，还有兄弟们如何不肯放弃寻找他的事情。伏羲认真地听着，不时询问几句，眼神中充满了怀念与歉疚。虽然他的话依旧不多，但那份专注和偶尔流露的笑意，让刀疤刘和老周感觉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只是大哥身边多了几位……呃……嫂子。 长孙文若则相对克制，他与小渔夫人交谈更多一些，谈及两地风物、局势见闻，言辞得体，不卑不亢，既表达了感谢，也巧妙地透露了龙曦月此行所代表的份量与付出的代价，言语间全是在为龙曦月铺垫和争取。 而龙曦月，则大部分时间沉默着。她低垂着眼睑，小口啜饮着杯中辛辣的西域葡萄酒，那酒液入喉，却仿佛化作了更深的苦涩堵在心口。她能感觉到对面几位夫人投来的目光——小渔的包容与洞察，火舞的审视与逐渐收敛的敌意，小芷的好奇，璃月的淡漠，艾莎的疏离。每一种目光都让她如坐针毡。 尤其是小渔。这位气质温婉如水的大夫人，她的目光最是让龙曦月心绪难平。那目光里没有胜利者的炫耀，也没有故作大度的虚伪，而是一种真正的、深沉的平静与理解，仿佛能看透她所有隐藏的心事与委屈。这种包容，反而让龙曦月感到一种无地自容的羞愧和更加尖锐的痛楚——自己仿佛是个闯入别人美满家庭的、不合时宜的局外人。 伏羲的目光偶尔也会落在她身上，带着复杂的意味，有关切，有愧疚，似乎也想与她单独说些什么，但每次都被小渔恰到好处地用话题引开，或者被刀疤刘的大嗓门打断。龙曦月能感觉到他那份欲言又止的为难，心中更是酸涩。 终于，宴席接近尾声。小渔微笑着起身，做最后的总结：“今日重逢，实乃大喜。诸位远来劳顿，想必也乏了。我已命人收拾好东厢的院落，环境清静，一应物品俱全，可供诸位好好休整一段时日。夫君，”她转向伏羲，语气自然亲昵，“你明日若无紧要军务，便多陪陪故友，一叙别情吧。” 她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安排了客人，也给了伏羲与旧友们相聚的时间，显得大方得体，无可指责。 “有劳夫人。”伏羲点头，看向龙曦月等人，“明日我再去看你们。” 众人起身告辞。龙曦月跟在最后，脚步有些虚浮。经过伏羲身边时，她忍不住抬起泪眼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中有委屈，有疑问，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祈求。 伏羲的心仿佛被那眼神刺了一下，下意识地向前微倾了一下身体，似乎想叫住她。 就在这时，小渔却自然地伸出手，轻轻挽住了伏羲的胳膊，语气温柔地对龙曦月道：“龙姑娘，好生休息，若有任何需要，随时让侍女告知于我便可。”她的动作亲昵而自然，仿佛只是夫妻间最寻常的触碰，却恰到好处地隔开了伏羲与龙曦月之间那无声的交流。 龙曦月看着那只挽住伏羲胳膊的纤手，心中一痛，猛地低下头，匆匆说了一句“多谢夫人”，便几乎逃也似的快步离开了宴会厅。 回到安排的客房，龙曦月屏退了侍女，独自一人坐在窗边，望着窗外青岚城陌生的星空，泪水再一次无声地滑落。今日发生的一切，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找到了朝思暮想的人，他却已妻妾成群，自己的一腔深情，反倒显得如此尴尬和可笑。 “呜……”她终于忍不住，将脸埋入臂弯，低声啜泣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 “谁”龙曦月慌忙擦干眼泪，尽量让声音平稳。 “龙姑娘，是我，小渔。”门外传来那温婉悦耳的声音。 龙曦月心中一紧，她来做什么是来宣示主权还是来警告自己她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仪容，上前打开了房门。 门外，小渔独自一人站着，手中端着一个白玉小碗，碗中冒着热气，散发着淡淡的药草清香。她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眼神清澈而真诚。 “见姑娘席间饮了不少酒，神色亦见疲惫，特让厨房熬了碗醒神安神的汤药送来。”小渔将白玉碗递过来，语气自然关切，仿佛只是女主人体贴客人，“西疆夜寒，饮下暖暖身子也好入睡。” 龙曦月怔怔地接过碗，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那药草的清香似乎真的让她紧绷的神经舒缓了一些。“多谢…夫人。”她低声道，心情复杂。 小渔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她看着龙曦月，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变得更加柔和：“龙姑娘，今日之事，让你受委屈了。” 龙曦月猛地抬头，看向小渔。 小渔的目光依旧温柔，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明澈：“我看得出来，你对夫君用情至深。万里西行，生死相随，若非情深似海，绝难做到。我…很佩服你。” 龙曦月的眼泪又忍不住涌了上来，她咬着唇，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 “夫君他…并非薄情之人。”小渔轻声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他当年离去，确有难以言说的苦衷和必须承担的责任。来西疆，建青岚，也非他所愿，而是命运使然，是不得不为。我们几人…与他的缘分，也皆起于种种因果际遇，并非刻意为之。” 她顿了顿，看向龙曦月，眼神真诚：“你的到来，你的情意，于他而言，绝非负担，而是…一份他或许不知如何面对，却定然珍视的厚礼。只是…如今形势复杂，夫君身系一城安危，许多事，并非仅凭个人喜恶便能决断。还望姑娘…能给他一些时间，也给自己一些时间。” 小渔的话，如同温润的泉水，一点点化开了龙曦月心中的冰封与委屈。她没有想象中的敌意和警告，反而是一种理解、包容甚至…开导 “夫人…您…”龙曦月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小渔微微一笑，那笑容温暖而包容：“叫我小渔便好。早些休息吧。明日，太阳照常升起，一切都会慢慢清晰的。”她说完，对龙曦月点了点头，便转身翩然离去，留下一个温柔而大气的背影。 龙曦月端着那碗温热的汤药，站在门口，望着小渔离去的方向，心中五味杂陈。 这位叫小渔的女子，她的胸怀与智慧，远远超乎了自己的想象。 这一夜，注定了许多人的无眠。重逢的喜悦、旧情的纠葛、现实的复杂、以及未来的迷茫，都在这西域的夜空下，缓缓交织、发酵。 而伏羲，此刻正独自站在城主府的最高处，眺望着远方漆黑的荒漠，手中摩挲着一枚早已失去光泽的旧剑穗，眉宇间锁着深深的沉思。他的身后，是他的责任与现在；他的心中，却不可避免地翻涌着来自遥远东方的、那份沉重而炽热的旧日情愫。 夜，还很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