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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了徘徊许久的土坡，伏羲并未直接走向记忆中的家，首先踏入了小镇街道上那家熟悉的、散发着浓郁草药味的“老山姆药店”。 店铺依旧狭小昏暗，柜台上摆满了各种晒干的草药和简陋的药瓶。老板老山姆还是那副样子，戴着厚厚的眼镜，埋头在一本破旧的账本里，嘴里念念有词。 伏羲走到柜台前，声音沙哑低沉，刻意改变了一点声线：“老板，来一份金疮药。” 老山姆头也没抬，熟练地从柜台下摸出一个粗糙的小陶罐：“三个铜板。” 伏羲拿起陶罐，看也没看，手指在柜台上一抹，一枚闪烁着耀眼金光的钱币悄然落下——那是一枚面值一千金币的帝国通用金币！对于维奥瓦小镇的普通人来说，这几乎是一笔巨款，足以买下整个小镇！ 金币落在木质柜台上的轻微声响，终于惊动了老山姆。他抬起头，推了推眼镜，看到那枚金币时，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先…先生！”他结结巴巴地拿起金币，仿佛烫手一般，“您…您拿错了吧这…这金疮药只值三个铜板！三个铜板！” 伏微微抬起帽檐，露出下半张脸，嘴角似乎牵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声音依旧低沉：“无妨。这是给你的……我以前欠你的。”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便走出了药店，留下老山姆一个人拿着那枚沉甸甸的金币，彻底懵在原地。 “以…以前欠我的”老山姆使劲挠着所剩无几的头发，眉头拧成了疙瘩，“我…我这小店从不赊账啊……要说欠我的……那……那……” 他的记忆深处，某个被尘埃覆盖的角落忽然被触动了。许多年前，似乎确实有个瘦骨嶙峋、经常带着伤的半大孩子，偶尔会偷偷跑来，赊一点点最便宜的止血草粉……那孩子眼神总是倔强又带着一丝哀求……后来那孩子好像突然就消失了…… 老山姆的身体猛地一震，手中的金币差点脱手掉落！他难以置信地望向门口早已消失的背影，嘴唇哆嗦着，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惊骇与不确定： “伏…伏羲！他…他是伏羲！那小子……还活着！而且……这……” 他看着手中那枚价值一千金币、足以偿还当年那点微不足道的草药钱千百倍的金币，整个人都陷入了巨大的震惊和茫然之中。这哪里是还债，这分明是…… 伏羲没有理会身后的波澜，他径直走向小镇边缘，那间熟悉的、传出有节奏打铁声的破旧铁匠铺。 炉火正旺，热气逼人。一个身影略显佝偻、左腿微跛的老者，正赤裸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布满汗水和疤痕，肌肉依旧虬结有力。他双手紧握一柄沉重的铁锤，正全神贯注地捶打着砧板上烧得通红的铁坯。 “铛！”“铛！”“铛！” 每一锤都势大力沉，火星四溅。伏羲静静地站在门口阴影里，没有出声打扰。他的目光很快就被老铁匠的锤法吸引了，当年老铁匠就传授给了伏羲，只是那时并不懂的捶法的深奥，现在看来，这捶打不简单……。 那并非杂乱无章的蛮力捶打，而是蕴含着某种奇异的韵律！起锤、抡圆、落下、借力反弹、再次抡圆……力道仿佛叠浪一般，一锤更比一锤沉重，一锤更比一锤精准！那铁坯在老铁匠的锤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凝练，杂质被一点点逼出。 “蓄力叠浪锤法”伏羲心中暗惊。这绝非一个普通边境小镇铁匠能够掌握的打铁技巧！这需要对力量极其精妙的控制，甚至涉及到了某种发力秘术！这位看似普通的老铁匠，绝非凡人！ 他心中波澜起伏，面上却不动声色。见老铁匠又一锤扬起，即将落下之际，他默不作声地一步上前，顺手从旁边的兵器架上提起一柄备用的大锤，看准时机，在那老铁匠锤子扬到最高点、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微妙瞬间，猛地一锤砸下！ “铛——！” 一声格外清脆响亮、甚至带着一丝金属颤音的撞击声响起！两柄锤子几乎同时（细微上伏羲稍快一线）落在铁坯上，巨大的力道震得砧板都微微一颤！ 老铁匠显然没料到有人会突然插手，而且时机把握得如此刁钻精准。他手臂被震得微微发麻，惊讶地瞥了一眼身边突然多出来的人影，但手下却没停，借着伏羲这一锤带来的反震之力，顺势再次扬锤，落下！ “铛！” 伏羲的锤子也几乎同时再次落下！ “铛！”“铛！”“铛！” 一时间，铁匠铺里回荡起奇异的二重奏。一老一少，两柄铁锤，如同配合多年的默契搭档，你起我落，我落你起，交叉轰击在通红的铁坯上！火星如同烟花般不断绽放，灼热的气浪翻滚。 老铁匠起初以为是哪个相熟的小子又来捣乱，一边打一边习惯性地笑骂道：“嘿！好小子，最近有长进了啊！能跟上老子三十几下锤了不错不错！可比当年伏羲那个小废物强多了！那小子抡不了十锤就喊胳膊疼！” 伏羲闻言，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丝笑意，手下却稳如磐石，一锤接着一锤，力道丝毫不减。 三十锤……四十锤……五十锤…… 老铁匠渐渐感觉到了不对劲！这节奏太稳了！力道太沉了！这绝不是镇上那些最多能抡二三十锤就气喘吁吁的毛头小子能达到的水平！而且，身边这人的气息……沉稳得可怕！ 六十锤过后，老铁匠心中的惊讶已经变成了惊疑！他猛地一锤落下后，突然停下了动作，霍然转身！ 炉火的光芒映照下，只见一个身材略显单薄、穿着普通佣兵服饰、年纪约莫十八九岁的青年，正手持铁锤，平静地看着他。面容有些陌生，被汗水和煤灰沾染，但那眼神……那深邃平静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沧桑的眼神，却让老铁匠感到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你……你是”老铁匠喘着粗气，疑惑地问道，目光紧紧盯着对方。 伏羲放下铁锤，脸上那丝笑意扩大了些，声音恢复了原本的声线，带着些许感慨：“铁匠爷爷，您刚才不是还骂我呢嘛怎么转过身，就不认识您口中的那个‘小废物’了” “骂你小废物”老铁匠愣了一下，随即像是被雷击中一般，身体猛地一僵，眼睛瞬间瞪得比铜铃还大，手中的铁锤“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都浑然不觉！他颤抖着手指着伏羲，嘴唇哆嗦得厉害，声音都变了调： “你…你…你是……伏羲！你小子……你小子还活着！你没死在外面！太好了！太好了！苍天有眼啊！！” 巨大的惊喜和难以置信的情绪瞬间淹没了这位饱经风霜的老人，他猛地一步上前，粗糙的大手紧紧抓住伏羲的胳膊，仿佛生怕他再次消失。眼泪不受控制地从他那布满皱纹的眼角汹涌而出，混合着汗水与煤灰，淌了下来。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毫不掩饰的激动与狂喜！ 伏羲看着老人如此激动的模样，听着那带着哭腔的、最质朴的关怀，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触动了。他反手也紧紧握住老人那布满老茧和烫伤疤痕的手，眼眶也不禁湿润了，声音有些哽咽：“是我，爷爷，是我伏羲……我没死，我还活着……我回来了……”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啊！”老铁匠一边用另一只脏兮兮的手抹着眼泪，一边又哭又笑地重复着这句话，上下打量着伏羲，“长高了，也壮实了……就是看着咋这么瘦在外面没少吃苦头吧” 激动过后，老铁匠情绪稍缓，用力拍了拍伏羲的肩膀：“回来了就好！既然回来了，那咱爷俩必须得喝点！好好说道说道！” “好，爷爷，我陪您喝点。”伏羲笑着点头。 老铁匠很是高兴，手脚麻利地收拾了一下铁匠炉，然后从里屋宝贝似的端出一小碟酱牛肉、一碟油炸花生米，又小心翼翼地抱出一个沾满灰尘的小酒坛。 “小子，今天你有口福了！”老铁匠得意地拍开泥封，一股还算醇厚但明显带着岁月尘封味的酒香飘出，“这可是老子珍藏了三十年的‘烧刀子’！平时都舍不得闻一下！今天为了庆祝你小子活着回来，咱就奢侈这一把！” 他给伏羲和自己各倒了一碗。酒液略显浑浊，呈淡黄色。 伏羲端起碗喝了一口。酒味辛辣，后劲有些寡淡，还带着一丝丝不易察觉的……酸味和坛土气。这所谓的“三十年珍藏”，恐怕最多放了五年，而且储存条件并不好，甚至可能……兑过水。 伏羲放下碗，看着一脸回味、仿佛喝的是琼浆玉液的老铁匠，忍不住笑道：“爷爷，这就是您珍藏了三十年的好酒您不会是……让卖酒的给骗了吧我怎么喝着，好像有点兑水了” 老铁匠正眯着眼品咂呢，一听这话，立刻瞪起了眼睛：“放屁！你小子懂个屁的酒！这可是正宗三十年陈酿！醇厚！够劲！不懂别瞎说！”说完，又美美地喝了一大口，一脸陶醉。 伏羲看着他这样子，心中又是好笑又是酸楚。老人过的清苦，这点兑水的劣酒恐怕真是他能拿出的最好的东西了。 “爷爷，您别生气。”伏羲笑了笑，手腕一翻，一坛用白色陶瓷瓶装着、红色标贴上写着“二锅头”字样的酒出现在了桌上。那光滑的瓷瓶和奇异的文字，与这粗糙的铁匠铺格格不入。 老铁匠顿时愣住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坛酒：“这……这是啥酒咋长这模样”他从未见过如此精致奇特的酒瓶。 伏羲微微一笑，拇指轻易地挑开塑料瓶盖，然后拍开里面的密封泥头。 顿时，一股极其浓郁、凛冽、纯正、霸道无比的酒香，瞬间冲散了铁匠铺里原有的煤烟味和那坛“烧刀子”的寡淡酒气，猛地钻入老铁匠的鼻腔！ “嘶——！”老铁匠猛地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瞬间直了！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术，直勾勾地盯着那坛酒，鼻子使劲嗅着，脸上充满了无比的震惊和渴望！ “这……这啥酒！咋这么香！这味道……这味道……”他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那香气是他从未体验过的纯粹、强烈、诱人！“快！快给我倒一碗！快点儿！” 看着老人那急切的模样，伏羲笑着拿过一个空碗，给他斟了满满一碗清澈如水、却酒香冲天的二锅头。 老铁匠几乎是抢过去，先是深深吸了一口那浓郁的香气，脸上露出极度享受的表情，然后猛地仰头喝了一大口！ 高度数的白酒如同一条滚烫的火龙，从喉咙直冲胃袋，然后在体内轰然炸开！那股强烈、霸道、却又纯粹无比的劲道，瞬间让老铁匠的脸庞涨得通红，眼泪都快飙出来了！ 但他没有咳嗽，反而猛地瞪大了眼睛，屏住呼吸，细细感受着那前所未有的灼热感与回甘。过了好几秒，他才长长地哈出一口带着浓郁酒香的气，猛地一拍大腿，声音都激动得变了调： “神了！真他娘的神了！ 好酒！绝世好酒啊！这劲儿……这味道……霸道！纯！够味！老子打了一辈子铁，喝了一辈子酒，从来没喝过这么够劲、这么痛快的好酒！过瘾！太过瘾了！”他激动得手舞足蹈，看着那坛二锅头，眼神如同看着绝世珍宝。 伏羲看着老人发自内心的狂喜，心中也倍感欣慰，笑道：“爷爷，您喜欢就好。这酒，咱有的是，今天管够，您慢慢喝。” “好！好小子！有出息！竟然搞到这么好的酒！”老铁匠兴奋不已，也顾不上问这酒的来历，又开始美滋滋地品咂起来，一边喝一边和伏羲聊着这几年的琐事，但大部分时间都在惊叹这酒的美妙。 转眼间，半坛二锅头下肚，老铁匠已经醉眼朦胧，舌头都有些打结了，但兴致却极高。 伏羲见天色已晚，便起身道：“爷爷，天色不早了，您早点休息，我明天再来看您，再给您带这好酒。” “呃……好……好……”老铁匠醉醺醺地应着，趴在桌子上，似乎快要睡着了，嘴里还嘟囔着，“好酒……真是好酒……” 伏羲笑了笑，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他快要走出门口时，老铁匠仿佛突然想起什么，迷迷糊糊地抬起头，含糊不清地喊道：“等……等等……” 伏羲停下脚步回头。 只见老铁匠努力睁着惺忪的醉眼，指了指里屋门框上方的一个角落：“……你家的钥匙……就在那墙缝里塞着呢……自己拿……你那破屋子……老子……老子偶尔得空……也去帮你扫扫灰……免得……免得塌了……” 说完，脑袋一沉，彻底趴在桌上，打起了响亮的呼噜，嘴里还无意识地念叨着：“……好酒……伏羲小子……回来就好……” 伏羲顺着老铁匠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门框上方一条不起眼的裂缝里，似乎塞着什么东西。 他走过去，踮起脚，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抠出了一把锈迹斑斑的黄铜钥匙。 握着那把冰冷而熟悉的钥匙，听着老铁匠那醉后的呓语，伏羲的身体猛地一震，如同被一道暖流击中，鼻子瞬间一酸，眼眶再次不受控制地湿润了。 原来……自己离开的这些年，这位看似粗犷暴躁的老铁匠，一直默默地替他保管着家的钥匙，甚至……还时常去帮他打扫那间早已无人居住的破屋 他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铁匠铺里炉火的余温尚未散尽，老人鼾声均匀，酒香混合着煤烟味弥漫在空气中。这一切，构成了一幅与他记忆中冰冷残酷的维奥瓦截然不同的画面，充满了粗糙却无比真实的温暖。 沉默良久，他紧紧攥住那把钥匙，对着熟睡的老铁匠，深深地、无声地鞠了一躬。然后才悄然退出了铁匠铺，轻轻带上了门。 走在昏暗的街道上，伏羲的心情久久无法平静。他按照记忆，走向那间位于小镇最偏僻角落的、低矮破败的石屋。 越靠近，脚步越慢。当他终于站在那扇熟悉的、斑驳的木门前时，他再次愣住了。 大门虽然依旧老旧，但明显被重新加固过，门轴也上了油，不像记忆中那样吱呀乱响。门上挂着一把新锁，但他手中的老钥匙，轻轻一拧，便应声而开。 推开门的瞬间，没有预想中的灰尘扑面和陈腐气息。院子里，虽然简陋，却干干净净，没有杂草，地面甚至被人细心平整过。 走进屋内，月光从狭窄的窗户透进来，照亮了屋内简单的陈设：一张木桌，两把椅子，一张硬板床……所有的东西都摆放得整整齐齐，桌面上、床板上，用手摸去，竟只有一层薄薄的浮尘，绝非五六年无人居住的模样。 一切都表明，这里经常有人来打扫、整理。 伏羲静静地站在屋子中央，环视着这个曾经带给他无数冰冷记忆，此刻却充满了无声关怀的“家”。老铁匠那醉醺醺的话语仿佛又在耳边响起：“……老子偶尔得空……也去帮你扫扫灰……” 原来，在这片只有杀戮和利益的血色土地上，一直有一份如此深沉而质朴的温暖，在默默守护着他早已抛弃的“家”。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孤身一人，无牵无挂。直到此刻，他才明白，原来在这冰冷的故乡，始终有一盏微弱的灯，为他而留。 两行滚烫的泪水，终于再也抑制不住，从他坚毅的脸庞上无声滑落。他缓缓蹲下身，将脸埋入掌心，肩膀微微颤抖着。 许久，他才抬起头，擦干眼泪，眼神变得更加复杂，却也更加坚定。 这份温暖，他感受到了。也正因为感受到了这份温暖，他更加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自己的归来，更不能将这位可敬的老人卷入自己即将带来的血雨腥风之中。 他的杀戮之路，必须更加隐秘，更加小心。 他将以这座充满温情回忆的小屋为暂时的避风港，却要将所有的血腥和危险，都隔绝在其之外。 今夜，注定无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