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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同伟的一句话，如同打开了泄洪的闸门。 憋了太久的基层骨干们，面对着这位带着传奇色彩、作风似乎很务实的新领导，纷纷倒起了苦水。 办公条件的窘迫被具象化地、血淋淋地摊开： “祁处，您上午也看到了，咱们这楼，是民国时期广州警察局的旧衙门！就是把走廊和厕所都算上，总面积才586平米！人均不足6平米，挤的转个身都难！” “技术科最惨！法医室连个基本通风都没有！夏天做解剖，不开窗能把人熏晕，开了窗……那味儿能飘半条街！有时候实在没办法解剖就放在走廊上操作......关键是污染啊！好几个去年都染了病......” “全处就两张解剖台，其中一张还是1978年买的，用了十六年了，晃晃悠悠的！冷藏柜只能放三具尸体，多一具都没地方塞！案子多了尸体也得排队，就用个裹尸布堆在走廊......” “痕检组那几台显微镜，比我儿子年纪都大！还是七十年代的老古董！痕迹室一下雨就成水帘洞，痕检组的兄弟有时候要集体撑伞干活，不然屋顶漏水能把重要物证毁了！现场提取的凶器与衣物都没地方放，只能堆放在楼梯间铁架上，去年台风天导致水浸就损毁了23件物证。因为存储混乱，去年全年全省物证送检丢失率高达4%......” “还有，案件讨论室同时兼小会议室、物证仓库和临时宿舍，里面卷宗堆得能碰着天花板！技术员没办法，有时候就在走廊上看卷宗、看检材，侦查员蹲在地上扒拉盒饭，因为会议室被改成临时宿舍了！碰到大案卷宗比较多的时候，里面练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是啊，由于实在没地方，重大案情分析会要去省厅食堂借地方，有时候食堂都得排队等排期，一等就是二三天！等排到了，案发现场都凉透了，线索早他妈断了！” “交通条件就更差了，全处就四辆车！其中还有两辆老掉牙的北京吉普，三天两头趴窝！出现场经常得蹬着自行车去！” 除了办公条件，还有人员缺口的巨大压力： “祁处，您知道去年全省刑事立案总数多少吗44.2万起，创了改革开放以来的最高纪录！看这势头，今年只多不少！” “全省在编刑警，满打满算，6480人左右。摊下来，人均一年要处理68起案子！这还只是立案数！咱们省厅刑侦处，现在实际在岗104人，只占全省刑警力量的1.6%！听着少吧可全省75%以上的重特大案件，侦办指导、技术支持，都压在我们这104个人头上！” “去年的重特大案件占比18.3%，算下来是起！平均到我们每个人头上，一年要协调、指导、直接参与、提供技术支持……将近600个重特大案件！祁处，600个啊！这可都是都是杀人放火抢银行的重案要案啊，神仙来了，他也得累趴下！” “还有法医，全处就7个法医，要复核全省每年超过2万宗的非正常死亡案件！验尸、伤情鉴定、物证提取……7个人！当牲口用也干不完啊！” “痕检组18个人，承担全省70%以上疑难物证的鉴定！去年一年，检验过的物证超过1万件！眼睛都快看瞎了！” 相比人员的缺口，更令人揪心的是人才的流失： “祁处，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留不住人啊，尤其是技术骨干！近三年，咱们处里，光是痕检和法医的骨干，就被特区那边挖走了9个！9个啊，技术科现在满打满算才32个人！” “为啥走特区那边，新建的刑技大楼，窗明几净，设备全是进口的！人均办公面积顶咱们这五个！工资更别提了！至少是咱们这儿的三倍！三倍啊！咱们这条件，这待遇，拿什么留人靠觉悟吗人家也要养家糊口啊！” 说话的技术科长，眼圈都有些发红。 “还有......办案经费，去年全年的办案经费才200来万，看起来是不少，但是光现场勘察的耗材就要用掉三分之一，买台显微镜又要耗费四分之一。去年大案侦察科侦办一起跨省的命案，三人凑钱住8元/晚的大通铺，回来报销却被以‘超标准’拒付”......” 那我也说说我们禁毒科吧，禁毒科长王平狠狠的抽了一口烟说道： “我们禁毒科只有12个人，去年......还牺牲了一名！这12个人要负责全省所有跨市、跨省的大型毒案指导和侦破，人基本每天十五六个小时连轴转！而且去年整个禁毒科，办案经费才28万，这还包括外勤和线人的费用。一年到头基本都是同志们自己贴钱办案，但是他们一个月才多少工资，加上出现场的补助一个月才五六百块，而且一出任务二三个月不着家，老婆孩子都没钱吃饭了，只能跑到单位借钱......” 会议室里一片沉寂，只有压抑的呼吸声和香烟燃烧的细微声响。 每一个数字，每一句控诉，都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祁同伟的心头。 他沉默地听着，记录着，眉头越锁越紧。 会议室里呛人的烟雾渐渐散去，最后只剩下祁同伟独自一人。 他坐在那张漆面斑驳、腿脚似乎都不甚稳当的旧办公桌后面，背脊挺得笔直，像一尊凝固的雕塑。 窗外，羊城沉沉的暮色一点点吞噬着天光。室内没有开灯，昏暗的光线里，只有他指间夹着的那支烟，一点猩红的火头在幽暗中明明灭灭。 刑侦处，这个承担着全省最凶险、最诡谲大案要案侦破重任的最前线，支撑他们战斗的后方，竟是如此一个千疮百孔、摇摇欲坠的堡垒。 “这真是.....‘地狱开局’啊……”祁同伟无声地咀嚼着这四个字，眼神沉静得如同深潭，深处却仿佛有冰冷的火焰在燃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