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血债与血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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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龙谷，中枢议事堂。 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炭火盆里的赤红兽炭烧得噼啪作响，热浪滚滚，却丝毫驱不散屋中那股子深入骨髓的寒意。 巨大的沙盘之上，代表着准噶尔封锁线的黑色狼头小旗，如同一颗颗毒牙，死死钉在谷外的每一处水源、草场、隘口。 而那些象征着依附部族的彩色小旗，则显得零落而黯淡，在狼头的包围下，如同风中残烛，摇摇欲坠。 “乌苏部的黑风口草料场，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守场的五个好手，全死了！” 陈敬之双拳紧握，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他压着心头的滔天怒火，声音嘶哑。 他的手指重重戳在沙盘上一面滴血的黑色小旗上。 “还有图雅部！他们送盐的驮队在野马滩遇袭，十七个汉子，一个都没活下来！耳朵……全被那些畜生割了去！” “这才几天！” 陈敬之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众人。 “现在谷外各部人心惶惶！乌苏部的苏合泰老族长派人来问，我们汉军到底还能不能护住他们！” “图雅部的巴特尔更是个爆脾气，他带着人堵在谷口，要不是周营长带兵拦着，他娘的差点就跟咱们的守军干起来！” 龙骧团团长周大勇脸色铁青，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巴特尔那头豹子，死了那么多族人，眼睛都杀红了！” “他放话，再这么被动挨打，图雅部宁可自己拉起队伍跟准噶尔人拼命，也绝不继续缩在谷里等死！” 工曹主官王希放下手中的一份血书密报，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旅帅，策妄阿拉布坦这一招太毒了，是钝刀子割肉！” “他不跟我们硬碰硬，专挑那些依附我们的部族下手，烧草场，杀牧民，断补给。” “他就是要让所有部族都觉得，跟着我们汉军，非但没有好处，反而会招来杀身之祸！” “长此以往，人心必散！我们的盟约，就要从内部被他瓦解了！” 李信一直沉默地立于沙盘前，指尖轻轻摩挲着腰间佩剑的剑柄，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全身，如同谷外凛冽的寒风。 “人心散了，盟约就是一张废纸。” 他的声音不高，却如同重锤，清晰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准噶尔要散我们的心，那我们就把这颗心，给他聚得更紧！”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电，直刺陈敬之！ “陈敬之！” “遵命！” “立刻拟两份文书！” “第一份，《抚恤令》！凡因依附我汉军而遭准噶尔屠戮的部族牧民，其家眷由我安民营全权抚恤！标准，就按照我汉军阵亡将士的最高待遇来！” “其家授田十亩，免赋三年！其遗孤，由我汉军义学抚养至成年！所有钱粮，从军需库中优先拨付，不得有误！” “第二份，《功赏令》！凡各部族民，有助我汉军巡哨、传讯、运粮、杀敌者，一律按照我汉军赏功令论功行赏！汉铢、布帛、盐茶、田亩，功劳一到，赏赐立时兑现！绝不拖欠！” “写好之后，让归义营的托雷，持我的手令，亲自带队，赴各部宣读发放！记住，要快！要让所有人都看到，听到！” “遵命！” 陈敬之眼中爆发出精光，重重一抱拳，转身快步离去。 李信的目光又转向周大勇。 “周大勇！” “末将在！” “点齐龙骧团一营所有精锐！随我，去谷口会会巴特尔和各部使者！” 李信的眼中，闪过一抹森然的寒光。 “我要让他们亲眼看看，我汉军的刀，不光能砍准噶尔豺狼的脑袋，更能护住自己人的草场！” 卧龙谷东口。 寒风卷着雪沫，如同刀子般抽打在对峙的两拨人脸上，火辣辣的疼。 谷内，周大勇亲率三百龙骧团甲士列成军阵，黑洞洞的喷子枪枪口斜指苍穹，肃杀之气凝若实质，压得人喘不过气。 谷外，图雅部的巴特尔带着数十名精悍的勇士，手按刀柄，怒目而视。 在他身后，乌苏部的老族长苏合泰坐在简陋的雪橇上，满脸的忧虑与疲惫。 更远些，还有几个小部落的首领，眼神闪烁，显然是来看风向的。 李信一袭黑袍玄甲，手按腰间长剑，在一众亲卫的簇拥下，缓缓走出谷口。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平静地扫过每一个人。 “李将军！” 巴特尔猛地踏前一步，声音如同炸雷。 “你曾说，与我们共御外侮，守望相助！可如今，我图雅部的盐队被屠，乌苏部的草场被烧！我们的族人惨死在准噶尔人的刀下！” “你们汉军的刀枪呢就只会缩在这山谷里吗！” “如果不能护我们周全，这狗屁盟约，不要也罢！” “没错！不要也罢！” 他身后的图雅勇士们齐声怒吼，腰间的弯刀在风雪中闪烁着寒光。 苏合泰老族长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李将军，准噶尔人专捏软柿子，再这样下去，人心……就真的散了啊……” 李信抬起手，制止了身后蠢蠢欲动的周大勇。 他直视着双眼通红的巴特尔，嘴角甚至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族长问得好！” “我汉军的刀枪，此刻就在谷内的校场上，日夜操练，磨得比雪亮，装填得比雷响！” “但刀再利，不知豺狼藏于何处，又如何去斩它的爪牙” 他话锋一转，从亲卫手中接过两份墨迹未干的文书，高高举起！ “这是《抚恤令》！所有死难兄弟的家眷，汉军养了！授田免赋！他们的孩子，就是我汉军的孩子！” “这是《功赏令》！所有帮助汉军的兄弟，赏！钱粮田地，立时兑现！” 寒风中，巴特尔愣住了。 苏合泰浑浊的老眼中骤然睁大。 那些小部落的首领们更是面面相觑，满脸的不可思议。 “空口无凭” 李信冷笑。 “托雷！” 归义营的托雷，那个独眼的汉子，大步越众而出。 他手中提着一个沉重的麻布袋，走到众人面前，猛地一抖！ “咕噜噜……” 五颗血肉模糊、还带着冰碴的准噶尔骑兵头颅，滚落在洁白的雪地上。 其中一颗，正是那个在野马滩割下牧民耳朵的头目！ “这是我们猎杀队，昨日在鬼见愁峡谷，斩杀的准噶尔‘雪狼卫’！” 托雷的独眼中燃烧着熊熊的怒火，声音如同从胸膛里迸发出来。 “就是这群畜生，截杀了图雅部的盐队，割了我们十七位兄弟的耳朵！他们每一个人的手上，都沾满了各部族民的鲜血！” 他猛地转向众人，单膝跪地，声震四野！ “我托雷！曾经也是一名准噶る兵！我曾跟着他们屠戮村庄，抢夺粮食！是汉军，给了我新生，给了我饭吃，给了我做人的尊严！” “准噶尔的刀，砍向的是手无寸铁的牧民，是白发苍苍的老人，是嗷嗷待哺的孩子！他们是豺狼！是畜生！” “而汉军的刀，专剁豺狼的爪子！” “我托雷用这条命向各位担保，跟着汉军，有仇必报！我们终将用策妄阿拉布坦的头颅，来祭奠所有惨死的冤魂！” 字字如锤，重重砸在所有人的心头。 巴特尔紧握着刀柄的手，缓缓松开了。 苏合泰老族长已是老泪纵横，嘴唇哆嗦着：“好！杀得好！跟着汉军，有仇必报！” 那些小部落首领们眼中原本的惶恐与犹豫，渐渐被一抹决绝所取代。 李信上前，亲手扶起托雷。 他“呛啷”一声抽出腰间长剑，剑尖直指苍天！ 他走到那颗头目的头颅前，手起剑落，狠狠刺入其眉心！ “这一剑，祭奠野马滩惨死的十七位图雅兄弟！” 剑出，再刺向另一颗头颅！ “这一剑，祭奠黑风口牺牲的五位乌苏兄弟！” 五剑过后，五颗头颅的眉心，皆被洞穿！ 李信收剑回鞘，目光如炬，扫视全场！ “血仇，必须用血来洗！” “从今日起，各部收缩草场，将人畜物资，全部集中到我们修建的大屯堡周围！我汉军的游骑，将日夜巡弋，遇准噶尔斥候，杀无赦！” “各部青壮，可自愿编入守堡队，或随我猎杀队出击！杀敌有赏，畏缩者罚，临阵投敌者，诛九族！” “今日，我便用这五颗豺狼的头颅，用我手中这把剑，与诸位再铸血盟！” “我汉军，与河西诸部，生死与共，荣辱同担！” “准噶尔想断我们的根，我们就剁了它的爪子！想散我们的心，我们就拧成一股绳，勒断它的脖子！” “诸位，可愿与我汉军，同生共死，血战到底！” “愿！” “愿！” “愿！！！” 山呼海啸般的怒吼声，冲散了漫天寒风，震彻了整个卧龙谷口！ 当夜，中枢密室。 炭火烧得通红，将每个人的脸都映照得轮廓分明。 磐石团团长赵猛，神机团团长陈武，都已从各自的防区疾驰而回，甲胄上还带着未化的风雪。 赵猛脸上那道狰狞的刀疤，在火光下扭动着，如同活物。 “旅帅，各部的情绪暂时是稳住了。” 陈敬之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 “抚恤和第一批赏功的物资，已经连夜送了出去。” “但我们杀了他的‘雪狼卫’，打了他的脸，策妄阿拉布坦吃了这个亏，接下来的报复，只会更加疯狂！” 一直隐在暗处的燕九，如鬼魅般现身，递上一卷羊皮密报。 “最新情报。” “驻扎在塔尔巴哈台的准噶尔工匠营，彻夜炉火不熄。” “巴图台吉麾下的‘雪狼卫’，已经装备了一种短粗如鸟铳的古怪火器。” “更重要的是，哈日巴拉的万户骑兵，正在向野狐岭一带集结，看旗号和营帐规模，兵力恐怕不下万骑！” “万骑！” 周大勇倒吸一口凉气。 “他想干什么强攻卧龙谷” “未必。” 王希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 “野狐岭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他把大军屯在那里，更像是在等待一个时机，或者……在等某种东西。” “罗刹人的火器” 李信的脑海中闪过之前的情报。 “格根台吉那只眼睛换回来的消息里，提到过一种叫‘喷火毒蛇’的玩意儿。” “如果哈日巴拉的万骑，得到了这种利器，再配合骑兵冲锋，我们的防线，将面临前所未有的压力！” “管他娘的是什么喷火毒蛇还是喷火蚯蚓！” 磐石团团长赵猛一拳狠狠砸在桌上，震得茶杯乱跳。 “我磐石团的长矛盾阵，就是钉死他们的棺材钉！想冲进谷里来，先问问老子的盾牌答不答应！” 李信推开窗户的一道缝隙。 一股刺骨的寒风瞬间灌了进来，吹动了他额前的发丝。 窗外，整个卧龙谷灯火如星，远处校场上，隐隐传来夜间操练的号子声。 他缓缓关上窗，转过身来，眸中燃烧着冷酷的火焰。 “传我将令！” 所有将领，轰然起身，肃立待命！ “周大勇！” “在！” “龙骧团，即刻配发所有库存火器及三倍弹药！通知格物院所有工匠，暂停一切研发，全力保养调试每一杆喷子枪和每一门二踢脚炮！我要它们随时都能打响，而且要打得够狠！” “李铁牛！” “在！” “骠骑营，所有战马连夜加固蹄套，磨利马刀，备足所有短铳弹药！你的骑兵，是我们在谷外唯一的机动力量！我要你像一根钉子，死死扎在哈日巴拉的侧翼，让他那上万骑兵，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陈武！” “在！” “神机团，所有火铳手进入一级战备！将二踢脚炮阵地，秘密前移至谷口两侧的山梁之上！我要第一轮齐射，就要打掉他至少三成的锐气！” “赵猛！” 李信的目光如刀锋般落在赵猛身上。 “在！” “磐石团，死守谷口第一道防线！你的盾阵，要给我筑成一道铁壁！你的长矛，要给我排成一片刀山！” “另外，立刻组织人手，在谷口外百步之内，给我连夜挖三道品字形陷马坑！坑深五尺，宽三尺，坑底，给我插满淬了剧毒的竹尖！” “坑上用草席虚土覆盖，再用薄雪伪装！坑与坑之间，给我撒满三棱铁蒺藜！” “我要让准噶尔人的马队，冲进来就人仰马翻，蹄穿腿断！” “没有我的命令，就算是死，也绝不准后退一步！我要让谷口，变成埋葬他们的铁蹄坟场！” “诺！” 赵猛狞声应道，眼中满是嗜血的兴奋。 “燕九！” “在！” “传讯营的夜不收，全部给我撒出去！像钉子一样，给我死死盯住野狐岭，盯住哈日巴拉！我必须知道，他等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陈敬之！” “在！” “安民营，立刻动员所有人力，加固屯堡！在谷内，再给我挖三道壕沟，备足滚木、礌石、火油！所有粮草，按照最坏的打算进行储备！告诉所有军民——准备死战！” 一道道冰冷而决绝的命令，如同滚烫的铁流，迅速注入了卧龙谷的每一条血脉。 谷外的风雪，似乎更紧了，裹挟着来自金帐汗国的血腥风暴，正呼啸而来。 而在那片风雪笼罩的谷口之外，一张张无声的死亡陷阱，正在寒冷的黑夜中，悄然张开了它狰狞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