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凛冬惊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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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月廿三。 卧龙谷那场血战的硝烟尚未彻底散尽。 焦黑的土地与凝固的血块,在凛冽的寒风中诉说着几日前那场惊天动地的厮杀。 这场胜利,如同一块被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西北朔漠这片广袤而蛮荒的土地上,其激起的震荡,正以燎原之势席卷四方。 卧龙谷,中枢议事堂。 堂内炭火烧得正旺,铜盆里赤红的炭块发出噼啪的轻响,将刺骨的寒意挡在厚重的门帘之外。 但这温暖,却无法驱散空气中那股由凝重、血腥与压抑不住的亢奋混合而成的复杂味道。 李信端坐主位。 他依旧是一身玄色黑袍,面容冷峻,眉宇间比往日多了几分大战之后的沉凝与锋锐。 堂下,一众军政核心人物分列两侧,神情肃穆。 军政司主官、神机团团长陈武,一身铠甲未卸,站得笔直。 民曹主官陈敬之,面带书卷气,但眼神中却透着与外表不符的干练。 青蛇卫指挥使燕九,笼罩在阴影之中,脸上的青铜面具在火光下泛着幽冷的光。 工曹主官王希、副院正王二,站在一旁,身上还带着铁水与煤灰的气息。 龙骧团团长周大勇、骠骑团团长李铁牛、磐石团团长赵猛,三员悍将身上都带着伤,赵猛的左臂更是用绷带牢牢吊在胸前,但他们站立的身影,却如同一座座山岳,坚不可摧。 “旅帅。”. 燕九的声音从青铜面具后传出,像是两块金属在摩擦,冰冷而没有起伏。 “各方消息已经汇总。”. 他微微躬身,展开一份由油布包裹的密报。 “卧龙谷一战,河西诸部,胆寒心惊!” “乌苏部老族长苏合泰,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老狐狸,这次却跑得比谁都快。”. 燕九的语调里带着些许嘲弄。 “他亲率其子,并族中所有长老,带着牛羊百头、骏马五十匹、上等皮货整整十车,已于昨日抵达谷外三十里处扎营,递上拜帖,请求入谷觐见旅帅!”. “言辞恳切,说愿举全族之力依附我军,永世为奴为仆,共抗金帐!” 议事堂内响起一阵压抑的低笑,几名武将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轻蔑。 这就是实力。 你弱的时候,他们是狼。 你强的时候,他们是狗。 燕九没有理会,继续念道:“图雅部的巴特尔,倒是条汉子。”. 他从怀中取出另一封用火漆封口的羊皮卷,高高举起。 “金帐汗国的使者去了他那儿,威逼利诱,许诺给他汗王亲封的万户侯!要他出兵背刺我们!”. “巴特尔当场就翻了脸!”. 燕九的声音陡然拔高。 “他把金帐使者的脑袋砍了下来,用石灰腌了,正派心腹快马加鞭送来谷中!信里说,卧龙谷一战,让他看清了金帐不过是纸老虎!唯有旅帅,才是这河西真正的天!”. “好!” 脾气火爆的周大勇忍不住低吼了一声,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这巴特尔,够种!” 李信面无表情,修长的手指在冰冷的铁扶手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的声响,在安静的议事堂内格外清晰。 燕九继续道:“其余黑水部、白狼部这些墙头草,也都派人送来了厚礼,言辞极尽恭顺,恨不得给旅帅您舔鞋底。”. 他话锋一转,声音沉了下去。 “但是,也有暗流。”. “青蛇卫的探子回报,野狐岭以西,有几个小部落的首领,还在跟金帐那边眉来眼去,似乎想两头下注,坐山观虎斗。”. 李信敲击的手指停下了。 整个议事堂的温度,都像是骤然降了几分。 “苏合泰,老成持重,他亲自来,诚意是够的。”. 李信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陈敬之,你代我出谷迎接,礼数要做足,把他安置在谷外驿馆。”. “告诉他,我很忙,三天后,我亲自见他。”. “是!”陈敬之躬身应道。 “巴特尔,有胆有谋。”. 李信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传我将令,嘉奖!”. “赐他上等盐茶千斤,精铁百斤!让他知道,跟着我李信,有肉吃!”. “至于那些墙头草……” 李信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刀,扫过燕九。 “你的人,给我盯死了!”. “现在是乱世,不是他娘的请客吃饭!”. “但凡有任何异动,不需要向我请示,就地扑杀!把他们的脑袋,挂在部落的旗杆上!”. “我要让整个河西都知道,摇摆不定,是什么下场!” “诺!” 燕九的身体压得更低,面具下的眼神透出嗜血的兴奋。 “旅帅。”. 陈敬之向前一步,神情凝重中带着激动。 “谷外,来人了。”. “很多很多人。”. 他深吸一口气,展开手中的文书。 “自大战的消息传开,河西、陇右,甚至更远地方的汉人流民,正潮水般向卧龙谷涌来!”. “他们拖家带口,扶老携幼,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唯一的念想,就是听说这里有‘汉王’立旗,能打鞑子,能护着咱们汉家百姓!”. “短短几天,谷外聚集的流民,已经超过了三千人!而且每天还有上百人源源不断地赶来!”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还有,商路!”. “几支从甘州、凉州,甚至西域过来的大商队,都悄悄改变了路线,正在我们卧龙谷外围徘徊。”. “他们既是在试探,也是在寻找新的商机和庇护!” 李信的眼中爆发出慑人的神采。 流民! 这是兵员,是劳力,是未来开垦万亩良田的根基! 商路! 这是血脉,是财源,是卧龙谷这头猛虎赖以生存的食粮! 更是人心! 是天下汉人的人心所向! “陈敬之!” 李信猛地站起身。 “保民府,即刻起,给老子全力运转起来!”. “在谷外设立流民安置点!所有人都动起来,立刻搭建窝棚!把仓库里的御寒衣物和口粮都发下去!”. “医曹,派出所有能动的人,组建卫生队,进驻营地!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绝对不能爆发瘟疫!” “学曹,组织人手,登记造册!把每个人的来历、姓名、特长都给老子记清楚!甄别良莠!” “凡是能拿得动刀的青壮,全部编入安民营,参与谷防工事修筑,以工代赈!”. “老弱妇孺,集中安置!告诉他们,等开春化冻,人人有田分!” 他语气一转,杀气毕露。 “但是!流民里,必然混着金帐和清廷的探子!”. “燕九!青蛇卫全力配合!给我挖!”. “但凡有任何可疑的人,先抓了再说!宁可错抓一百,绝不错放一个!”. “谁敢在这个时候给老子捣乱,我就让他全家都整整齐齐!” “诺!” 陈敬之和燕九齐声领命,腰杆挺得笔直。 李信的目光又转向骠骑团团长李铁牛。 “李铁牛。”. “末将在!”李铁牛猛地一抱拳,眼中闪过一丝生意人看到肥羊般的精明。 “你的骠骑营,给我撒出去!在谷外百里范围内巡弋!”. “遇到商队,可以亮亮肌肉,让他们知道谁是这里的主人,但不要无故劫掠,坏了规矩!”. “让他们派管事的入谷,由市易曹的人跟他们谈!”. 李信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砧。 “告诉他们,我卧龙谷,欢迎所有守规矩的商人。”. “只要进了我的地盘,遵我的法令,按时缴纳税赋,我汉军的刀,就是他们的保镖!”. “但如果谁敢夹带私货,刺探军情,资助敌人……” 他停顿了一下,一字一句地说道: “杀——无——赦!” “得令!” 李铁牛咧嘴一笑,那丝商人的精明瞬间被军人的冷厉所取代。 …… 谷外。 临时搭建的流民营地一望无际。 寒风卷着雪沫子,刮在人脸上如同刀割。 可营地里,却升腾着一股微弱却真实的暖意。 一排排简陋却还算整齐的窝棚,沿着山脚一直延伸到视线的尽头。 保民府的吏员和安民营的士兵们,正抬着一口口大锅,给排着长队的流民分发热气腾腾的杂粮粥。 那粥很稀,但却是热的。 对于这些几乎冻僵饿毙的人来说,这就是救命的甘霖。 陈敬之亲自搀扶着一个断了左腿、拄着拐杖的老兵,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泥泞的土地上。 老兵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号衣,补丁摞着补丁,却依旧挺直着佝偻的脊梁。 “老哥,慢着点,地滑。”. 陈敬之的声音温和,没有半点官架子。 “这窝棚是简陋了些,但好歹能遮风挡雪。”. “府里已经给您登记在册了,等开春,就按旅帅的钧令,给您授二十亩上好的水浇田,永世免税!”. “您这腿,是为咱汉家江山断的,我们卧龙谷,养您老一辈子!” 老兵浑浊的眼中,泪水再也控制不住,顺着脸上刀刻般的皱纹滚滚而下。 他的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府…府尊大人……小老儿……小老儿当年,还跟着蓝大将军出过塞啊……后来……后来朝廷没了……唉!” 他像是要把一辈子的委屈都哭出来。 “原以为这辈子,就死在河西那个破屯堡里,被鞑子当狗一样使唤了……”. “没想到……真没想到……临死前,还能看到咱汉家自己的大旗!还能看到咱们的兵,把鞑子打得屁滚尿流!” 他猛地抓住陈敬之的胳膊,枯瘦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力气大得惊人。 “值了!这一辈子,值了!” “府尊!您告诉旅帅!老汉这条腿是废了,可还有一把子力气!”. “等开了春,分了田,老汉……老汉就给旅帅种粮食!种最好的粮食!给前头打仗的兵娃子们吃饱饭!” 不远处,一群面黄肌瘦的孩子,正小心翼翼地捧着热粥,小口小口地喝着。 冰冷的空气吸入肺里,让他们不住地咳嗽,可那一张张冻得通红的小脸上,却露出了久违的、属于孩童的天真。 他们的父母,那些眼神麻木、饱经风霜的男男女女,呆呆地看着这一幕,看着营地里那些穿着赤黑色战袄、腰杆挺得笔直的巡逻士兵。 他们的眼中,那死寂的灰色正在一点点褪去。 一簇微弱的,却无比真实的火苗,正在重新燃起。 那是叫作希望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