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巨兽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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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 卧龙谷上空为庆贺新年燃放的烟花,其硝烟尚未彻底散尽。 格物院的深处,却早已陷入一片焦灼得如同炼狱般的氛围。 仿制罗刹国燧发枪的宏伟计划,在枪管锻造这个最基础、也最致命的关隘前,被撞得头破血流,一败涂地。 神机团靶场送来的报废枪管,在院子里堆成了一座令人心悸的小山。 陈武的脸黑得能拧出水来。 他从麻袋里抓起一根扭曲变形、内壁布满丑陋砂眼的枪管,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掼在王希面前那巨大的铁砧上! “铛——!” 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像一记重锤砸在在场每个人的心上。 “院正!你他娘的自己看看!” 陈武双目赤红,指着那根废铁怒吼。 “又炸膛了!” “三个弟兄的手当场就废了!骨头都露出来了!” “这破管子,别说百步穿杨,连三十步都打不准!子弹出去都是拐着弯的!” “再这么下去,我神机团的火铳,连根烧火棍都不如!” 王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钉在那根废品上。 他枯瘦得如同鸡爪的手指,在冰冷的金属表面缓缓划过,感受着那些足以吞噬生命的致命瑕疵。 他的头发凌乱如草,眼窝深深凹陷下去,连续数日的殚精竭虑,让他整个人都脱了形。 声音嘶哑得如同两块砂纸在摩擦。 “锻打的温度,淬火的时机,精铁提纯的杂质……所有能试的法子,都试遍了!” “人力锻锤,力道终究不均匀。” “千锤百炼,也难保内-壁绝对光滑,没有半点砂眼!” 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深不见底的疲惫与绝望。 “没有合格的枪管,仿制……就是一句空谈!” 格物院最大的锻工坊内,骇人的热浪滚滚而来,几乎要将空气点燃。 十几个赤着上身、肌肉虬结的工匠,正轮番挥舞着沉重的锻锤,一次次砸向炉火中烧得通红的铁胚。 火星四溅,汗水刚从他们古铜色的皮肤上滑落,就被脚下滚烫的地面瞬间蒸腾成白气。 “叮!当!叮!当!” 震耳欲聋的敲打声,连成一片,却怎么也掩盖不住空气中那股浓得化不开的绝望与焦躁。 每一锤下去,都像是在和一堵看不见的墙壁搏斗,除了耗尽力气,别无他用。 “院正!王头儿!” 一个年轻工匠满脸死灰,哭丧着脸跑了过来。 “刚刚锻好的一批,内壁检测……又……又废了七成!” “操他娘的!” 王二猛地一拳,狠狠砸在旁边堆放的铁料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他那张黝黑的脸上,肌肉因愤怒而剧烈扭曲。 “难道真要被这破铁疙瘩,活活卡死脖子!” 整个工坊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只剩下炉火“呼呼”的燃烧声,和工匠们粗重的喘息。 就在这片愁云惨雾之中,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身影,引起了王希的注意。 新来的工匠,鲁老七。 他正蹲在炉火旁,一动不动地盯着一个用来烧水的大铜壶发呆。 铜壶里的水早已沸腾,壶嘴正“嗤嗤”地向外喷吐着滚烫的白汽。 那股强劲的气流,顶得沉重的铜壶盖子,正有节奏地“噗通、噗通”微微跳动。 “老七!看什么看!发什么癔症!还不滚去帮忙!” 王二正在气头上,见状烦躁地怒吼道。 鲁老七被这一吼,浑身一颤,猛地回过神来。 可他的眼睛,却亮得吓人! 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激动得连话都说不囫囵,指着那个跳动的壶盖,声音都在发颤。 “院正!王头儿!你……你们看!” “看那盖子!” “水……水汽!是水汽把它顶起来的!” 王希和王二下意识地顺着他的手指看去。 只见那厚实的铜壶盖,在壶内沸腾产生的高压蒸汽冲击下,每一次跳动,都蕴含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倔强力量。 “水汽……力道……” 王希浑浊的眼球,骤然间爆发出骇人的神采! 他像一头看见猎物的饿狼,猛地扑到铜壶前,完全不顾那灼人的高温,死死地盯着那个不断跳动的壶盖! 一个石破天惊的念头,如同九天之上劈下的闪电,狠狠贯入他的脑海! “汉王说过!汉王说过!” 王希的声音因为极度的兴奋而变得尖锐刺耳,甚至有些破音! “水化为气,可生巨力!” “蒸汽!是蒸汽!” “汉王曾经提过的蒸汽之力!” 他状若疯魔,挥舞着手臂,对着周围目瞪口呆的众人嘶吼! “人力有穷尽!水力受地势所制!” “唯有这无形之气,力道磅礴,源源不绝!” “若能……若能驾驭此力,驱动锻锤……” “驱动锻锤!” 王二倒吸一口凉气,他被王希这天马行空的想法惊得呆住了。 但随即,他那双铜铃般的眼睛里,也燃起了同样疯狂的火焰! “对啊!” “俺怎么没想到!” “要是能造一个天大的家伙,把这壶盖子跳动的劲儿,给它放大千倍!万倍!” “那锻锤砸下来的力道和速度,岂是人的胳膊能比的!” “管他娘的什么内壁杂质,一锤下去,全都给你砸成铁饼!一锤定音!” “图纸!快!把所有图纸都给老子拿来!” 王希如同疯了一般跳起来,嘶声力竭地吼道。 “所有铁料!所有工匠!全部听我号令!” “停下手上一切活计!” “集中所有资源!” “给老子造——” “蒸汽锻锤!” 整个格物院,瞬间进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癫狂的战争状态。 所有的工坊,灯火彻夜不息。 铁锤的敲打声、锯木头的刺耳声、工匠们沉重的号子声,混杂在一起,汇成了一曲激昂狂暴的冲锋号角。 王希彻底变成了一个输红了眼的赌徒。 他整个人趴在沾满了油污的巨大图纸上,手里攥着一根炭笔,疯狂地勾勒、计算、修改。 他双眼赤红,嘴唇干裂出血,嘶哑的吼声在喧闹的工坊内,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这里!连接的连杆!必须用一整根最硬的木头!榫卯结构给我用铁箍加固!烧红的铁箍!” “活塞!那个活塞的缸体必须加厚!内壁要绝对光滑!一点缝隙都不能有!谁弄不好,谁就给老子住进去!” “阀门!控制蒸汽进出的阀门是关键中的关键!精度!老子要的是绝对的精度!” 王二则摇身一变,成了最凶悍的监工,和最完美的执行者。 他带着一群最精干的工匠,完全按照王希那近乎天方夜谭,却又每一笔都直指核心的草图,开始了这项近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巨大的硬木,在十几人的合力下拉动下,被巨型锯子艰难地切割成需要的形状。 沉重的铁料,在熊熊炉火中烧得通红,被锻打成粗糙的胚件。 没有现代化的精密车床,他们就用最原始、最笨的法子。 用手工打制的锉刀和砂轮,蘸着水,一点一点地打磨出要求光滑如镜的活塞缸体。 汗水一遍遍浸透工匠们的粗布衣衫,又被冲天的炉火瞬间烤干,在他们黝黑的脊背上留下一层白花花的盐渍。 手指被锋利的铁屑和木刺划破,鲜血混着黑色的油污,根本没人顾得上去包扎一下。 饿了,就从怀里掏出冰冷干硬的杂粮饼,狠狠啃上两口。 渴了,就舀起一瓢冰凉的井水,“咕咚咕咚”灌进喉咙。 困到站不住了,就靠在尚有余温的炉壁旁打个盹,随即又会被王二那如同炸雷般的吼声惊醒,继续投入到疯狂的劳作中。 “王头儿!连杆的榫卯强度不够!刚才试着装配的时候,裂了!” 一个工匠满头大汗,焦急地大喊。 “裂了!” 王二一个箭步冲过去,看着那根裂开了一道口子的硬木连杆,眼中凶光一闪。 “换!” “换上库里最硬的铁力木!” “把预留的孔洞再给老子扩大半寸!外面加三层铁箍!用烧红的铁箍趁热给老子套上去!等它自己冷却箍紧!” “快!天亮之前,必须给老子弄好!” 另一个工匠满脸喜色地跑来。 “王头儿!活塞缸体打磨好了!您看看这光洁度,行不行” 王二二话不说,伸出那只布满了厚茧和伤疤的大手,探入冰冷的铁缸内壁,仔仔细细地来回摩挲。 他甚至闭上了眼睛,用指尖的触觉,去感受每一寸金属表面的纹路。 片刻之后,他睁开眼,断然喝道。 “不够!” “再磨!” “用最细的那块油石!给老子沾上豆油磨!” “老子要它滑得能照出人影来!磨!” 三天三夜! 整整七十二个时辰! 格物院就像一个被催动到极限的战争机器,榨干了每一个工匠身上最后一滴精力与潜能。 那个无意中引发了这场技术的鲁老七,此刻也熬得双眼通红。 他死死地盯着每一个关键部件的组装过程,凭借着自己多年当工匠的直觉,不时提出一些虽然细微、却至关重要的调整建议。 当最后一块沉重无比的铸铁底座,被数十人用滑轮组和杠杆艰难地吊装到位。 当那根粗壮得骇人的铁力木连杆,与巨大的生铁锻锤头,严丝合缝地连接在一起。 当那个由王希亲自设计、王二带着人手工精磨了整整两天的黄铜阀门,被小心翼翼地安装在那个巨大的、用铁板铆接而成的蒸汽锅炉顶部时…… 在场的所有人,无论是王希、王二,还是那些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合眼的工匠,全都屏住了呼吸。 一座高达近两丈,整体结构显得粗犷、笨重,甚至有些狰狞的钢铁巨兽,就这么矗立在了被临时改造扩建的巨大工棚中央! 黝黑狰狞的锅炉,仿佛巨兽的心脏。 粗壮坚实的连杆,是它有力的臂膀。 那高高悬起、重达千斤的生铁锻锤头,则散发着令人心悸的、足以摧毁一切的恐怖力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