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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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敬之的身影,出现在俘虏营的入口。 他身后,跟着四名手持新制燧发枪的汉王军士兵,枪口斜斜向下,黑洞洞的枪口仿佛择人而噬的凶兽之瞳。 燕九跟在他的侧后方,手里把玩着一柄小巧的铁锤,就是刚刚敲碎哈丹膝盖骨的那一柄。 他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眼神却像鹰隼一样,在每一个俘虏的脸上一一刮过。 俘虏们刚刚喝完那碗能照出人影的稀粥,腹中的饥饿感非但没有缓解,反而被勾得更加强烈,像一团火在五脏六腑里烧。 此刻看到陈敬之,这群刚刚被恐惧攥住心脏的草原汉子,再次本能地蜷缩起来,头埋得更深,生怕那个书生模样的恶魔,会再次点到自己的名字。 陈敬之走到空地中央,停下脚步。 他没有刻意提高音量,但声音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里。 “你们的命,从今天起,有了价码。” 一句话,让所有俘虏都愣住了,不解地抬起头。 陈敬之很满意这种效果,他要的就是先声夺人,用最直接、最功利的话,击碎他们脑子里残存的那些可笑的尊严和幻想。 “你们每天的劳作,都会被记录,换算成一种东西,叫做‘工分’。” “一个工分,可以换一碗你们刚刚喝过的那种粥。” “五个工分,可以换一碗干的,带点咸菜的糙米饭。” “十个工分,能让你在糙米饭之外,多一碗肉汤。” “二十个工分,肉汤里,会有肉。” 陈敬之的声音平淡而冷酷,像是在宣读一份货物清单。 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俘虏们的心上。 肉! 这个字眼,让许多俘虏的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尝过肉味了。 饥饿,是比任何鞭笞都更直接的驱动力。 “除了食物,工分还能换衣服,换被褥,换伤药……” 陈敬之顿了顿,锐利的目光扫过全场,将所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 他看到了贪婪,看到了渴望,也看到了一些人眼中的挣扎和不屑。 很好。 不怕你们有想法,就怕你们没欲望。 他继续加码,抛出了一个更具诱惑力的筹码。 “工分,可以累积。” “当你们的工分累积到一千,你们的刑期,可以减免一年。” “累积到三千,减免五年。” “累积到五千……” 陈敬之故意停顿,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 俘虏营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减刑! 这两个字,像一道惊雷,在所有俘虏的脑海中炸响! 他们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要烂死在这片冰冷的土地上了。 他们以为,等待他们的,只有无尽的劳役和折磨。 可现在,这个魔鬼一样的书生,居然告诉他们,他们有机会……离开这里 “累积到五千工分,表现优异者,经审核后,可以提前释放,恢复自由身。” “轰!” 人群彻底炸了锅。 “自由!” “他说的是真的吗” “我们……我们能活着回去” 窃窃私语声,瞬间变成了无法抑制的嗡鸣。 恐惧被一种名为“希望”的东西暂时压下,取而代之的,是剧烈的心跳和无法置信的狂喜。 就连躺在不远处,已经出气多进气少的哈丹,也费力地睁开了浑浊的眼睛,望向陈敬之的方向。 然而,陈敬之接下来的话,却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让所有人的狂热,瞬间冷却。 “当然,这只是对你们中,一部分人的奖励。”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像是在嘲笑这些人的天真。 “对于那些表现最好,贡献最大,最‘听话’的人……” “旅帅,还有一份更大的赏赐。” 他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 “你们之中,工分最高,最先攒够一万分的人……” “可以,成为汉王军的辅兵。” “辅兵” 这个词,让所有金帐兵都懵了。 成为敌人的兵 这算什么赏赐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壮汉,下意识地就想站起来反驳。 可他刚一动,旁边一个瘦小的同伴,就死死地按住了他的胳膊,对他疯狂摇头。 络腮胡看到了不远处燕九那玩味的眼神,和他手里那柄染血的铁锤。 他打了个哆嗦,又看到了躺在地上,像死狗一样的百夫长哈丹。 刚刚涌起的血气,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他屈辱地,缓缓地,重新蹲了下去。 陈敬之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中冷笑。 他知道,这个条件,在现在看来,是对他们尊严的践踏。 但很快,他们就会明白,这才是那架通往天堂的梯子,最顶端的一级。 “成为辅兵,意味着什么” 陈敬之自问自答,声音里充满了诱惑。 “意味着,你们不再是俘虏。” “你们可以吃饱饭,顿顿有肉!” “你们可以穿上和汉王军士兵一样的军服,住进温暖的营房!” “你们可以领到军饷,甚至……拥有自己的武器!” “你们将不再是这片土地上的囚徒,而是,这片土地上的……半个主人!” “你们将拥有,主宰其他俘虏命运的权力!” 最后一句话,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劈开了所有人的脑子。 主宰……其他俘虏的命运 一瞬间,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看向了身边的同伴。 原本的袍泽之情,兄弟之义,在这一刻,悄然变了味道。 怀疑,警惕,审视……还有一丝丝,连他们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敌意。 如果,踩着同伴的尸骨,就能爬上那架梯子…… 如果,出卖自己的兄弟,就能换来肉吃,换来自由,甚至换来权力…… 那…… 这个念头,像一颗毒草的种子,一旦落入心田,便再也无法拔除。 它会在恐惧和饥饿的浇灌下,疯狂地滋长,直到长成一棵遮天蔽日的参天大树,彻底吞噬掉他们最后一丝人性。 陈敬之看着眼前这数百张表情各异的脸,知道李信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分化的种子,已经种下。 内卷的规则,已经建立。 这座俘虏营,从今天起,将不再是一个整体。 它会变成一个最残酷、最血腥的斗兽场。 而里面的每一个人,都是疯狂的角斗士。 他们会为了多一个工分,多一口肉汤,而拼尽全力,不择手段。 他们会互相撕咬,互相倾轧,互相出卖。 直到最后,活下来的,将不再是长生天的雄鹰。 而是一群,彻底被驯化,只知道服从和抢食的……狗。 “规矩,我已经告诉你们了。” “怎么选,看你们自己。” “现在,所有人,去东面的采石场。” “今天的任务,是为新建的营墙,搬运石料。” “记住,你们的每一个动作,都有人在记录。” “开始!” 随着陈敬之一声令下。 沉寂的人群,猛地动了。 数百名俘虏,像一群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疯了一样冲向不远处的采石场。 他们争抢着去拿那些用来搬运石头的背篓和扁担。 一个身材高大的俘虏,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同伴,抢到了一个最大的背篓。 被推倒的人,在地上滚了一圈,爬起来后,没有愤怒,没有咒骂,而是用一种怨毒的眼神,死死地盯着那个人的背影,然后转身,去抢夺下一个工具。 混乱,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 很快,所有人就都拿上了工具,冲向了采-石-山。 他们不再像之前那样磨洋工,而是拼了命地将一块块石头装进背篓。 汗水,很快就浸透了他们破烂的衣服。 沉重的石块,将他们的脊背,压得弯如满弓。 可没有一个人停下。 他们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 他们奔跑在采石场和营地之间,仿佛不知疲倦。 在他们的身后,几名汉王军的文书,正拿着纸笔,一丝不苟地记录着。 “塔山,一筐,记一分。” “巴根,一筐,记一分。” “……” 不远处,哈丹躺在冰冷的地上,痛苦地呻吟着。 他看着自己昔日的袍泽,兄弟,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工分”,像疯狗一样互相争抢,互相敌视。 他想大声咒骂,想骂醒这些被猪油蒙了心的蠢货。 可他一张嘴,涌出的只有混着血沫的呻吟。 一个曾经与他关系最好的什长,背着满满一筐石头,从他身边跑过。 哈丹用尽全身力气,伸出手,抓住了他的裤脚。 “水……给我……水……” 那个什长,脚步一顿。 他低下头,看了一眼哈丹干裂的嘴唇和祈求的眼神,脸上闪过一丝挣扎。 但随即,他看到了不远处,正在记录的文书,那冰冷的眼神,似乎正朝这边看来。 什长的心,猛地一颤。 他毫不犹豫地,一脚踢开了哈丹的手。 然后,头也不回地,加快脚步,朝营地跑去。 仿佛身后有什么瘟疫在追赶。 哈丹的手,无力地垂下。 他的眼中,最后一丝神采,也彻底熄灭了。 绝望,像潮水一样,将他彻底淹没。 他终于明白。 那个人,杀死的,不是他。 而是他们这群人心中,最后的一点东西。 那东西,叫作“长生天的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