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贺帅礼遇宿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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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安城头的汉军旗帜已经飘扬了半月有余。 城中的血腥气早已被初秋的细雨冲刷干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泥土、草木与烟火的复杂气味。 贺连山身披一件普通的士兵罩甲,腰间悬着佩刀,正带着副旅长吴勇与本地乡勇首领罗子山在城西巡查。 战后的重建工作千头万绪,安抚民心,恢复市集,清点府库,每一件都马虎不得。 “将军,前面那片废墟,原是城里最大的书坊,叫‘翰墨斋’。” 罗子山指着一处被大火烧得只剩下残垣断壁的院落,脸上带着惋惜。 “清军撤退前,放火烧了不少地方,这‘翰墨斋’的东家不肯给他们带路,就被……” 罗子山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白。 吴勇哼了一声。 “一群只知道破坏的鞑子。” 贺连山停下脚步,看着那片焦黑的废墟,瓦砾堆中,隐约还能看到一些被烧成炭块的书册残骸。 他正准备继续前行,一阵轻微的、悉悉索索的翻动声从废墟深处传来。 吴勇立刻警觉起来,手按在了刀柄上。 “什么人” 他低喝一声,两名亲兵立刻上前,举起了手中的火铳。 “别动!” 一个苍老而嘶哑的声音从里面传出,带着明显的焦急。 “别踩着了,这些都是宝贝!” 贺连山挥手制止了亲兵,自己迈步跨过倒塌的门槛,向废墟里走去。 吴勇和罗子山连忙跟上。 院子中央,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正跪在一堆灰烬里,用一双干枯的手小心翼翼地扒拉着,将一些尚未完全炭化的竹简与纸张碎片捡出来,轻轻吹去上面的灰尘,再无比珍视地放进身旁一个破旧的篮子里。 他的儒衫上满是污渍与破洞,脸上黑一道白一道,看上去狼狈不堪。 吴勇凑到贺连山耳边。 “将军,或许是个疯癫的老头,为了几本破书不要命了。” 贺连山没有理会他,只是静静地看着。 那老者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周围的兵士视若无睹,口中还念念有词。 “可惜了,这可是宋版的《华阳国志》残页……” “唉,这部《蜀典》的手稿,怕是再也凑不齐了……”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痛惜,每捡起一片残骸,都像是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 贺连山走上前去,蹲了下来。 “老先生,这些书很重要吗” 老者这才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戒备,他打量着贺连山身上的军服,把装满碎片的篮子往自己怀里紧紧一抱。 “你们这些当兵的懂什么只知道打打杀杀,烧杀抢掠!” “在你们眼里,这是废纸,在我眼里,这是我蜀地的文脉根基!” 老者的情绪有些激动,声音也大了起来。 吴勇的脸色沉了下去,正要发作,却被贺连山用一个手势拦住。 贺连山没有动怒,反而从老者脚边捡起一卷被烟火熏得焦黄的稿纸。 他小心地展开,上面的字迹因水浸而有些模糊,但笔力遒劲,依然可辨。 “《蜀学源流考》” 贺连山轻声念出封面上的几个字,他的动作顿住了。 他再次看向那老者,忽然想起了什么,态度变得恭敬起来。 “敢问老先生,可是隐居青衣江畔的费密,费先生” 那老者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将军。 “你……你认得老夫” “晚辈曾于军中拜读过先生所着的《弘道书》,对先生‘明体达用’之学说,感佩至深。” 贺连山站起身,对着费密郑重地行了一个晚辈礼。 “汉军南镇军团长贺连山,见过费先生。” 费密彻底呆住了。 他隐居多年,不问世事,只潜心着述,除了蜀中一些老友,外界知晓他的人并不多。 更何况是读过他那些艰深晦涩的哲学着作,并且还能说出其中精髓的,更是凤毛麟角。 而眼前这个满身杀伐之气的武将,竟然…… 吴勇和罗子山也面面相觑,他们完全没想到,这个捡破烂的老头,竟然是位能让自家将军行此大礼的大学者。 费密抱着篮子的手,慢慢松开了。 他看着贺连山,眼中的戒备与敌意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难明的情绪。 “你……你真是汉军的将军” “如假包换。” “你们汉军,不是反贼吗” “我等是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义师。” 贺连山回答得斩钉截铁。 “恢复中华……” 费密咀嚼着这四个字,浑浊的眼眶里,慢慢泛起了一层水光。 他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指着满地的灰烬。 “那你们为何不早些来!你们若是早些来,这些书……这些我蜀中先贤的心血,就不会被付之一炬了!” 老者说着,老泪纵横。 贺连山心中一酸,他转身对吴勇下令。 “传令下去,立刻派一队士兵过来,将这里保护起来。” “再去找城里最好的工匠,将这些残卷典籍,能修复的,全部修复!” “另外,找一处干净宽敞的院子,安置费先生,派人好生照料。” “告诉士兵们,这些书,比我们的军粮还重要!谁敢损毁一页,军法从事!” 吴勇愣了一下,但还是立刻挺直了胸膛。 “遵命!” 看着士兵们小心翼翼地开始清理废墟,将那些残片分门别类地收拢起来,费密的身体不再颤抖。 他看着贺连山,长长地作了一揖。 “将军有此心,蜀地文脉不绝矣!老朽,替川中读书人,谢过将军!” 三日后,修葺一新的雅安学宫内。 贺连山与费密相对而坐,面前的茶水热气袅袅。 经过几日的休养,费密换上了干净的儒袍,精神矍铄了许多。 “将军邀老朽前来,商议办学之事,老朽十分意外。” 费密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大军初定,百废待兴,将军不思整军备战,却先想着兴办蒙学,实乃异数。” 贺连山笑了笑。 “费先生,我家大王常说,打天下要靠刀枪,坐天下却要靠文章教化。我们汉军不仅仅是要把清廷的江山打下来,更是要把这天下的人心给收回来。” “要收人心,便要从娃娃抓起。让他们知道自己是谁,他们的祖宗是谁,知道我华夏数千年的灿烂文明,而不是只知道脑后留着一根猪尾巴,见了当官的就磕头喊嗻。” 费密的手微微一顿,眼中光芒闪动。 “好一个‘坐天下要靠文章教化’!汉王有此见识,何愁大事不成!” 他放下茶杯,情绪明显高昂起来。 “将军所言,正搔到老朽的痒处!只是,这蒙学该如何办教些什么” “清廷的官学,只教四书五经,只为科举取士,读出来的大多是些死读书、读死书的废物,于国于民,全无用处!” 贺连山点头。 “先生所言极是。所以,我汉军的蒙学,不走那条老路。” “我们打算,识字与实用并重。孩子们不仅要读书,还要学算术,学些农桑水利之识。” “哦” 费密来了兴趣。 “识字与实用并重这倒是新鲜。教材又该如何” “正要请教先生。识字教材,我们军中编撰了简易的,但农桑之学,晚辈就一窍不通了。” 费密沉吟片刻,抚着胡须。 “有了。” “老朽以为,可从徐光启的《农政全书》中,摘取适合川中水土的章节,如育种、堆肥、水利等,编撰成朗朗上口的歌诀,让孩子们记诵。” “如此一来,既学了字,又懂了农事,将来无论是读书深造,还是回家务农,都大有裨益。” 贺连山一拍大腿。 “先生此计,绝妙!” “就这么办!教材编撰之事,就有劳先生费心了。学宫所需一切用度,皆由我南镇军团一力承担!” 又过了几日,雅安学宫的蒙学正式开课了。 数十名衣衫洗得发白的孩童,怯生生地坐在崭新的课堂里。 费密亲自讲授第一课。 他没有讲“天地玄黄”,也没有讲“之乎者也”,而是从盘古开天辟地,讲到大禹治水,再讲到古蜀国蚕丛及鱼凫的传说。 孩子们听得入了迷,眼中充满了对未知世界的好奇。 课后,一名汉军军官走进学堂,教孩子们唱一首新编的歌谣。 “岷山高,青衣长,天府之国是我乡。” “不留辫,不称奴,要做堂堂汉家郎。” “汉王来,开新天,家家户户有余粮……” 稚嫩的童声汇聚在一起,从学宫里飘出,传遍了雅安城的大街小巷。 许多在街边劳作的百姓听到歌声,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侧耳倾听,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贺连山站在学宫的院墙外,听着那充满希望的歌声,胸中涌起一股比攻城拔寨更为强烈的满足感。 当夜,他给远在黑水城的李信写了一封长长的密报。 信中,他详述了偶遇费密,以及筹办蒙学的全部经过。 在信的末尾,他郑重写道:“……费先生乃蜀中大儒,名望极高。得其相助,川中士人之心,可得大半。蜀人重文脉,远胜于金银。若能复修各地书院,广兴教化,则民心归附,指日可待。今雅安已稳,末将恳请大王,允我部相机进取名山,以固雅安侧翼,并将我汉家教化,推及更广之域……” 黑水城,汉王府。 李信展开密报,一字一句地读着,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 当他读到信末,看到贺连山那段关于文脉的论述时,他霍然起身,在屋内来回踱步。 “好!好一个贺连山!不枉我委以重任!” 他将密报重重拍在桌上。 “文攻武备,双管齐下!这才是真正的消化战果!” 他当即叫来书记官。 “传我王令!” “通令全军各部及保民府,凡我汉军所到之处,务必保护各地古迹、书院、庙宇,不得有丝毫损毁,违者以通敌论处!” “令保民府即刻拨出专款,用于修复所有光复州县之书院学宫,延请名士,开办蒙学!” 书记官奋笔疾书。 李信又拿起笔,亲自给贺连山写了回信。 “……卿之所为,深合本王之心。收复人心,更胜于攻城略地。名山之事,相机而动即可,不必拘泥。川中全局,望卿与诸将好自为之。” 放下笔,李信的目光投向舆图上雅安旁边那个小小的点——名山。 他知道,一场席卷四川,乃至席卷整个天下的文化风暴,已经随着那稚嫩的歌声,在雅安城悄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