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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续数日反常的晴好天气，让睢水上游被狼群强行壅塞出的堰塞湖，水位蓄积到了一个令人心悸的高度。 浑浊的河水在临时夯筑的土石坝后不安地翻滚，水面几乎与坝顶齐平，仿佛一头被囚禁的恶龙，随时欲挣脱枷锁，发出沉闷而压抑的咆哮。 陈留城头，夏侯惇身披重甲，独眼如鹰隼般扫过城外看似与往日无异的狼群大营。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平静，除了远处工匠营传来的、已经持续多日的打造器械的嘈杂声，以及例行公事的佯攻鼓噪，那些本该推进到城下的庞然大物——攻城塔、临冲吕公车——却依旧停留在原地。 太安静了。安静得让人心慌。 他心头那股自狼群分兵南下后就挥之不去的不安感，此刻愈发浓重，如同毒蛇般缠绕着他的心脏。韩破军，到底在等什么等攻城器械彻底完工不，不像。那厮用兵，向来诡谲狠辣，从不按常理出牌。 他的目光再次不由自主地投向西北方向，那是睢水的来向。狼群在上游筑坝，探马早已回报。起初他以为只是断水困城之策，还下令城中多掘水井以备不虞。但连日来水位并无明显下降，反而因这晴好天气，城外低洼处似乎更显湿润……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让他独眼骤然收缩！ “不对！”夏侯惇猛地一拍垛口，青砖碎屑簌簌落下，“韩破军筑坝，绝非只为断水！快！多派斥候，沿河巡查上游！尤其是狼群活动区域，给本将仔细地查！快！” 然而，他的警醒，终究是晚了一步。 就在他命令下达的同时，狼群中军大帐内，韩破军正闭目凝神，仿佛在聆听着帐外呼啸的北风，又仿佛在感应着大地深处那蠢蠢欲动的水脉。 石坨子肃立一旁，粗犷的脸上此刻满是凝重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他沉声禀报，声音因压抑而略显沙哑：“狼王，万事俱备。三条主引水渠已如地龙潜行，直抵城墙地基之下，彼处土质松软，经水流浸泡，必不堪重负。上游大坝，也已至极限，再蓄下去，恐有自溃之险。” 韩破军缓缓睁开眼眸，眸中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万载寒冰般的杀意。他不需要看沙盘，整个陈留的地势水脉，早已在他心中勾勒清晰。 “动手。” 两个字，平淡无奇，却如同惊雷，在寂静的帐中炸响，拉开了毁灭的终极序幕。 是夜，月隐星沉，北风凄厉。 没有震天的战鼓，没有冲锋的呐喊，甚至连火把都比往日稀少了许多。只有在死寂的夜色掩护下，无数被狼群驱策的辅兵和降卒，如同沉默的工蚁，用最原始的铁锹和镐头，疯狂地掘开了最后十丈阻隔水流的土石！ 同时，在上游那囚禁了“水龙”数日的脆弱大坝上，预设的几处关键支撑点被同时破坏！ “轰隆隆——！！！” 第一声巨响，并非来自人间的厮杀，而是来自大地深处！那是积蓄了数日的、庞大体量的河水挣脱束缚后，发出的、如同洪荒巨兽彻底苏醒般的恐怖咆哮！声音沉闷如雷，却又带着撕裂一切的尖锐，瞬间传遍四野，连脚下的陈留城墙都为之轻轻一颤！ 白色的水龙从上游决口处倾泻而下，以排山倒海、无可阻挡之势，沿着被精心挖掘和引导的宽阔渠道，一分为三，化作三条择人而噬的冰冷巨蟒，带着碾碎一切的动能和刺骨的寒意，狠狠地、精准地撞向陈留城墙那浸泡了数日、早已不堪重负的夯土根基！ “哗——！！！” 巨大的水流冲击声掩盖了一切！浑浊的河水疯狂地灌入城墙基底早已被暗中掏空、松软的土层之中！ 城头上的守军，最先察觉到的并非声音，而是脚下传来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异常！ 起初是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震动感，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城墙底下翻身。 “地……地龙翻身了！”一名年轻士兵脸色煞白，惊恐地抓住身旁的垛口，声音带着哭腔。 “放屁！不是地龙！”一名经验丰富的老校尉厉声喝骂，但他自己的脸色也同样难看。他猛地扑到垛口边缘，不顾危险将半个身子探出城外，将手中的火把奋力向下掷去！ 火光摇曳着坠落，勉强照亮了城墙根部那令人绝望的景象——浑浊的水流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城墙与地面连接的缝隙中、从那些被暗中掘开的口子里疯狂涌出！水位急速上涨，迅速漫延，无情地浸泡、冲刷着原本坚实的夯土墙基！那不是雨水，那是被引导而来的、带着毁灭使命的河流！ “是水！狼群引水灌城！他们要淹垮城墙！”老校尉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呐喊，声音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这最坏的猜想，城墙的震动陡然加剧！从细微的颤抖变成了令人站立不稳的、持续不断的摇晃！被水流长时间浸泡、内部结构早已在冷热交替和暗渠侵蚀下变得酥松的墙基，再也无法承受上方万吨城墙的重压，发出了不堪重负的、令人牙酸的呻吟声！ “咔嚓……咔嚓嚓……” 一道道狰狞的、如同黑色闪电般的裂痕，自墙根处向上急速蔓延、扩张！ 墙体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扭曲、变形、倾斜！城楼上的瓦片如同雨点般簌簌落下，粗壮的旗杆发出“嘎吱”的悲鸣，缓缓歪倒，堆放在墙头准备用于御敌的滚木、礌石，沿着已然倾斜的墙面轰隆隆地滑落，砸进下方不断上涨的泥水之中，溅起冲天的浑浊浪花！ “城墙要塌了！快跑啊！！”不知是谁发出了第一声彻底崩溃的绝望嘶喊，瞬间点燃了城头守军积压已久的恐惧！ 混乱，如同瘟疫般以惊人的速度蔓延开来。之前凭借血勇和严令维持的纪律，在这天地之威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不堪一击。 士兵们丢下手中的弓弩和长矛，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剧烈摇晃、不断开裂、倾斜的城墙上奔跑、推搡、哭喊、惨叫。有人试图顺着马道逃下城墙，有人则绝望地瘫坐在原地，等待着末日的降临。 墙体崩裂的巨响、木材折断的脆响、巨石滚落的轰鸣、人类濒死的哀嚎……所有声音混杂在一起，奏响了陈留城墙的末日挽歌。 夏侯惇在几名忠心亲兵的搀扶下，勉强在剧烈摇晃、已然倾斜近十五度的城楼废墟中站稳。 他独眼赤红，死死地盯着城外那片在黑暗中依旧如同凝固的黑色潮水般肃立的狼群大营，花白的须发因极致的愤怒和绝望而剧烈颤抖，发出了如同受伤濒死猛虎般的、撕心裂肺的咆哮： “韩——破——军——！！！” 他明白了，全都明白了！那些声势浩大的攻城塔，那些日夜不停的佯攻，那些看似全力以赴的器械打造…… 全都是幌子！都是麻痹他的烟雾！韩破军真正的、致命的杀招，是这卑劣、毒辣却无比有效的绝户计——水攻！他不是要爬上城墙，他是要让整段城墙，连同上面誓死守卫的将士，一起塌陷、埋葬！ “轰——！！！”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响动都要巨大、都要沉闷、都要震撼人心的崩塌声，如同九天惊雷，骤然压过了一切嘈杂！ 在无数道绝望、恐惧、茫然的目光注视下，在夏侯惇那充血独眼的凝视下，陈留西面那段被水流侵蚀得最严重、长达百余步的城墙，如同一个被抽掉了所有骨节的垂死巨人，在漫天扬起的遮天蔽日的尘土、喷溅的泥浆和冲天而起的水花中，发出最后一声不甘的哀鸣，缓缓地、却又带着一种无可挽回的决绝之势……彻底地瘫软、倾覆、崩解了下去！ 没有爆炸，没有火光，只有土石崩塌的轰鸣和巨量水体冲击的咆哮。 坚固的城墙没有“炸开”，而是变成了一片巨大、泥泞、布满残砖断木和扭曲金属的、缓缓沉降的废墟斜坡！ 城墙，没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直通城内地狱的、由泥浆、血水和死亡铺就的……“康庄大道”！ 水龙咆哮，挣脱囚笼！地脉崩摧，暗流汹涌！裂痕如网，城墙哀歌！泥泞倾覆，天险尽毁！死亡斜坡，直通幽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