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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德海那阴恻恻的警告，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林小满的神经末梢，让她在东宫当差的每一刻都如履薄冰。太子的饮食，她愈发小心谨慎，从食材领取、清洗、制作到呈送，几乎寸步不离，所有经手的器皿用具都反复查验，生怕被人动了手脚。所幸，接连数日，太子殿下用着她精心调配的清淡点心，食欲渐开，气色也一日好过一日，东宫上下对她也多了几分真心的和气。连一向苛刻的容嬷嬷，偶尔遇见，冰冷的脸色也似有缓和。 这短暂的平静，却让林小满心中的不安愈发浓重。她深知，胡德海及其背后的势力绝不会善罢甘休，暂时的蛰伏，往往意味着更猛烈的风暴正在酝酿。而这场风暴，果然随着一纸宫宴谕令，骤然降临。 中秋佳节将至，宫中按例要举行盛大的中秋夜宴，皇室宗亲、勋贵重臣皆在邀请之列。今年因太后凤体渐愈，龙心大悦，意欲操办得格外隆重。尚膳监上下早已忙得人仰马翻，作为点心局如今风头正劲的新人，林小满自然也被委以重任——负责宴席上一道极为重要的、象征团圆如意的“八宝乾坤酥”。 此酥制作工艺繁复，需用八种珍稀果仁蜜饯为馅，外裹千层酥皮，塑成圆球状，寓意圆满，最后入油慢火浸炸，要求成品外皮酥松如雪，内里馅料香甜不腻，色泽金黄均匀。因其寓意吉祥且考验手艺，历来是宫宴上的亮点之一。将此任务交给林小满，表面看是信任和提拔，但林小满却从中嗅到了浓浓的阴谋气息。这道点心工序多，经手环节复杂，极易被人做手脚，且是在御前呈现，一旦出错，便是万劫不复。 她不敢有丝毫怠慢，从领取八宝馅料开始，便打起十二分精神。每一样果仁、蜜饯，她都亲自查验品质、嗅闻气味，甚至偷偷用银簪试探。和面、制酥、包馅、塑形，每一个步骤都在自己视线范围内完成，半成品也牢牢看管，几乎不眠不休。就连炸制用的油，她也坚持要用新开封的，并在炸制前亲自试油温。 到了宴席当日，整个尚膳监如同战场，热火朝天。林小满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她的“八宝乾坤酥”被安排在宴席中段，与几样热菜一同呈上。眼看时辰将至，她将最后一批酥坯小心放入温油中，全神贯注地控制着火候，看着酥坯在油中慢慢膨胀，泛起诱人的金黄色。 就在这时，负责传菜的太监急匆匆跑来催促：“林姑娘，前头宴席已过半，御前催点心呢！您的‘八宝乾坤酥’可得了” “马上就好，再需片刻浸炸，方能酥脆。”林小满紧盯着油锅。 “哎哟，可等不及了！几位王爷都等着呢！快些起锅吧！”太监急得跺脚。 林小满无奈，见酥坯色泽已近完美，只得提前捞出，沥干油分。她亲自将炸好的酥球一个个小心码放在铺着雪白锦垫的琉璃盏中，堆成宝塔状，看起来酥松饱满，色泽诱人。她最后嗅了嗅，只有油香和馅料甜香，并无异样，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将琉璃盏交给传菜太监，千叮万嘱要轻拿轻放。 看着太监端着点心匆匆离去的身影，林小满擦了一把额头的汗，心中却莫名地一阵心悸，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是火候差了一点还是……她强迫自己镇定，也许是太过紧张了。 然而，她的不安很快变成了现实。 宴席之上，丝竹悠扬，歌舞升平，觥筹交错，一派喜庆。当那盏晶莹剔透、盛放着金黄酥球的“八宝乾坤酥”被太监恭敬地呈至御前时，皇帝正与身旁的太后言笑甚欢。太后见了，笑着对皇帝道：“皇帝尝尝，这便是哀家前几日提起的那丫头做的酥点，瞧着倒是不错。” 皇帝心情颇佳，含笑点头，执起银箸，便欲夹取。就在银箸即将触碰到酥球的一刹那，侍立在侧、负责试菜的小太监却突然脸色大变，猛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惊恐的颤抖：“陛、陛下！且慢！” 这一声惊呼，顿时吸引了全场的目光。歌舞骤停，乐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那盏点心和惊恐的小太监身上。 皇帝眉头微蹙：“何事惊慌” 那小太监举起刚刚依例掰开的一小块酥球，脸色惨白如纸，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回、回陛下……这点心……这点心馅料……馊了！” “馊了！” 二字如同惊雷，在寂静的大殿中炸响！群臣哗然，嫔妃失色！御前呈馊食，这是前所未有的大不敬之罪！ 皇帝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龙目中含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怒意。太后亦是笑容僵住，凤眸微眯。 “呈上来！”皇帝的声音冰冷如铁。 太监战战兢兢地将那掰开的酥球奉上。只见酥皮内部，本该色泽鲜亮的八宝馅料，竟然颜色暗沉，散发出一股难以掩饰的、酸腐变质的气味！分明是存放不当或被人刻意掉包了的馊坏馅料！ “岂有此理！”皇帝勃然大怒，一掌拍在案上，杯盘震响，“尚膳监是怎么办差的！竟敢将如此污秽之物呈于御前！是谁做的这点心！” 御前总管太监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跪地回禀：“回陛下，此酥点……乃尚膳监点心局一名新晋厨役林小满所制……” “林小满”皇帝眼中寒光一闪，对这个名字似乎有些印象，却又想不起具体，“好大的狗胆！给朕押上来！” 此刻，尚膳监东配殿内，林小满还不知大祸临头，正心神不宁地清洗着灶具。突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和甲胄碰撞声，紧接着，殿门被粗暴地撞开，一群身着宫廷侍卫服饰、面色冷厉的带刀侍卫冲了进来，为首一人目光如电，直射林小满：“谁是林小满！” 全殿之人皆被这阵势吓呆。林小满心中猛地一沉，那股不祥的预感成了真。她放下手中之物，上前一步，强自镇定道：“民女便是。” “拿下！”那侍卫首领毫不废话，一挥手，两名如狼似虎的侍卫上前，一左一右扭住了林小满的胳膊。 “放肆！你们凭什么抓人！”刘公公吓得脸色发白，壮着胆子问道。 “奉陛下口谕！”侍卫首领冷喝道，“厨役林小满，制献馊食，御前失仪，犯下大不敬之罪！押赴殿前候审！” 御前失仪！大不敬！ 这几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林小满心上！她眼前一黑，几乎晕厥。怎么会是馊食！她明明每一步都检查过！是那个环节出了问题是馅料还是……油不对，油是她新开的，馅料她闻过……是了！是最后码盘的时候！那个催促的太监！那短短的时间差！ 陷害！这是精心策划的陷害！有人在最后关头，趁她注意力在油锅上时，调换了已经装盘的点心！ “冤枉！民女冤枉！”林小满挣扎着喊道，“点心出锅时绝无问题！定是有人陷害！” “哼，人赃并获，还敢狡辩！带走！”侍卫首领根本不听辩解，粗暴地推搡着她向外走去。 殿内众人目瞪口呆，看着林小满被侍卫押走，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同情，或许还有一丝幸灾乐祸。李嬷嬷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冷笑。刘公公瘫坐在地，面如死灰，知道自己这次也难逃干系。 林小满被侍卫押解着，踉跄地行走在宫道之上。秋夜的冷风吹在她脸上，却吹不散心中的冰寒和绝望。御前失仪，还是以馊食这般羞辱的方式，这罪名足以让她死无葬身之地！胡德海！孙贵妃！他们终于出手了，而且一出手便是如此毒辣的绝杀！她甚至没有辩解的机会！ 她能指望谁赵琰他此刻是否在宴席之上即便在，众目睽睽之下，证据确凿（虽然是伪造的），他又能如何为她开脱太后太后方才还提及她，转眼就出了这事，只怕也是震怒异常，不会听信她一面之词。 前方，灯火通明的太极殿已然在望，殿内压抑的寂静和无数道审视的目光，仿佛化作实质的压力，要将她碾碎。等待她的，将是帝王的雷霆之怒，是律法的严惩，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就在她被押至殿前汉白玉台阶下时，她下意识地抬头，目光扫过巍峨的殿门。恍惚间，她似乎看到在御座之侧，群臣之首的位置，有一道玄色的身影骤然站起，目光穿透殿内的光晕，直直地落在她的身上，那目光中，充满了震惊、愤怒，以及……一丝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是靖王赵琰！ 他还未来得及有任何动作，押解她的侍卫已经高声禀报：“陛下！罪役林小满带到！” 殿内所有的目光，如同利箭般，齐刷刷地射向了跪倒在冰冷地砖上的、那个纤细而绝望的身影。 林小满匍匐在地，浑身冰凉，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此生，休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