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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建康城，铅云低垂如泼墨，薄雾裹挟着玄武湖的湿气漫过宫墙。太极殿檐角的青铜风铃在冷风中发出呜咽，铜锈斑驳的铃舌每一次碰撞，都似在叩击大梁皇室那层薄如蝉翼的安宁。萧衍案前的奏章堆积如小山，朱砂笔悬在 “淮南水患” 四字上迟迟未落 —— 前日刚接到密报，当地豪族竟趁灾囤粮，而这些豪族中，不乏萧氏宗亲的眼线。 殿外忽然传来瓷器碎裂声，紧接着是粗粝的叫骂刺破死寂。萧衍握笔的手微微一颤，想起三日前太史令夜观星象，言说 “荧惑守心，主内忧”，此刻看来，竟似一语成谶。 朱漆门槛外，彭城王萧勰的玄色貂裘被扯得七零八落，腰间玉带只剩半幅垂在胯间，露出的蟒纹刺绣在风中翻卷。这位年过五旬的王爷枯瘦的手指死死攥着泛黄的地契，指节泛白如同冬日的枯枝：“这田庄的红契上，盖着高祖皇帝的玉玺大印！萧纶竟敢派人铲了我家庄稼！” 他声音嘶哑，眼中血丝密布，让人想起二十年前他随先帝征战时，在马背上连斩三员敌将的悍勇。 话音未落，豫章王萧纶踉跄着撞开侍卫，玄色锦袍上暗红血渍蜿蜒如蛇，发冠歪斜间露出额角狰狞伤口。这位年少气盛的王爷冷笑一声，从袖中甩出带血的布巾：“老匹夫颠倒黑白！分明是你买通账房篡改田亩册，昨日我带衙役丈量，你家护院竟用淬毒的暗器伤人！” 他腰间玉佩在混乱中不知去向，这是太后生辰时特赐的，如今丢失，想必又是一桩麻烦。 二人缠斗间，萧勰腰间佩剑 “呛啷” 出鞘三寸，寒光映得萧纶瞳孔骤缩。萧纶身后的家仆已抡起石凳，空气中弥漫着剑拔弩张的火药味。眼看寒光就要划破暮色，忽听得殿内传来震耳欲聋的怒吼：“放肆！” 青玉镇纸狠狠砸在金砖地上，碎成三截。萧衍玄色龙袍猎猎作响，腰间十二章纹玉佩随着疾步发出清越鸣响，帝王威压如潮水般漫过丹墀。 他望着眼前这些平日风度翩翩的宗亲，恍惚看见二十年前在兰陵祖祠，他们也曾这样为争抢一卷竹简推搡嬉闹。那时父亲常说 “萧氏一门，当以和为贵”，可如今... 萧衍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沉声道：“扶诸王起身。” 他亲手替萧勰系好散开的玉带，又用袖口轻轻拭去萧纶额角血污，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高祖皇帝当年白手起家，带着我们萧氏九死一生，如今坐拥天下，反倒要为几亩薄田手足相残” 说着，他指向殿外随风翻卷的《孝经》屏风，烛火将 “孝悌之至，通于神明” 八个金字投在众人脸上，忽明忽暗，仿佛在诉说着天家的无奈与挣扎。 偏殿内，十二盏铜鹤灯将气氛烘得凝重。萧衍手持放大镜，在田赋黄册与地契间来回比对，指腹摩挲着纸张边缘的暗纹。他不时召来户部老吏，摊开舆图丈量尺寸；又派人快马加鞭请来淮南乡绅，当庭对质。沙漏里的细沙簌簌而落，当第三遍漏尽时，萧衍将地契重重拍在檀木案上：“萧勰所持地契虽真，但近年河道改道，原契所载田亩已缩水两成；萧纶贸然丈量，却也被奸商蒙蔽。” 他目光如炬扫过众人，“萧勰划出五十顷滩涂建学宫，既可教化百姓，也算补偿萧纶；萧纶即刻撤军，罚俸半年修缮皇陵，权当赎罪。” 说罢，他取下腰间象征皇权的螭纹玉佩，“若再有宗室私斗，朕便用此物斩了他的冠带！” 当夜，萧衍独坐龙椅，望着案头被镇纸击碎的 “太平” 匾额残片出神。窗外残月如钩，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斜斜映在满地奏折上。这些散落在金陵城的萧氏宗亲，就像棋盘上的棋子，稍有不慎便会搅乱整盘棋局。他想起幼年时，曾在祖祠的族谱前发誓要让萧氏永享荣光，可如今这荣光之下，暗藏多少危机 当晨钟敲响，宫人传来萧勰与萧纶在朱雀桥畔共赏早樱的消息，萧衍提笔蘸墨，在 “淮南水患” 奏折空白处，郑重写下 “家和万事兴” 五个朱砂大字。墨迹未干，他又命人取来《礼记》，在 “礼之用，和为贵” 句旁，重重圈点批注 —— 这不仅是治家之道，更是治国之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