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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光四年的上元夜，洛阳宫的琉璃灯映得殿宇如同白昼。李存勖正与伶人们围着炭火盆赏玩新得的珍宝，杨婆儿忽然盯着案上那盏夜光杯发起呆来，手指轻轻摩挲着杯壁的纹路，语气带着几分艳羡：“陛下您看这杯中月色，若是有颗硕大的夜明珠，夜里定能照亮整座教坊司，排戏都不用点烛火了。” 他这话本是随口一提，李存勖却当了真。皇帝放下手里的玉佩，眼睛亮得像燃着两簇火：“想要夜明珠这有何难！” 他当即唤来内侍，“传朕旨意，命各州府搜寻夜明珠，越大越好，半月之内务必献上！” “陛下，” 景进在一旁煽风点火，手里把玩着颗鸽蛋大的珍珠，“寻常珠子哪配得上杨都头臣听说岭南的王侯墓里常出稀世明珠，不如……”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眼角的余光瞟着杨婆儿。 “说得对！” 李存勖一拍大腿，龙袍的金线在灯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传朕旨意，调三千禁军，随各州府差役一同搜寻，凡有古墓之处，尽数挖掘！” 旨意一下，天下顿时鸡飞狗跳。禁军们拿着铁锹锄头，像蝗虫过境般扑向各地的古墓群。江南的六朝古墓被撬开棺椁，尸骨散落荒野；关中的世家祖坟被掘地三尺，陪葬的玉器被随意丢弃；最荒唐的是，连洛阳城郊的北魏皇陵都未能幸免，石人石马被推倒在地，碑刻被砸得粉碎。 有守墓的老者拼死阻拦，被士兵们打得口吐鲜血，眼睁睁看着祖先的棺木被撬开，陪葬的夜明珠被夺走。“你们会遭天谴的！” 老者趴在坟头痛哭，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掘人祖坟，断子绝孙啊！” 消息传到洛阳城，百姓们聚在街头巷尾，指着皇宫的方向破口大骂。“为了个戏子的一句话，就掘人祖坟，这皇帝是真的疯了！” 卖豆腐的老汉气得把扁担都掰断了，“我家三代祖坟就在邙山，这要是被掘了，我还有何面目见祖宗！” 茶馆里的说书先生罢了工，捧着醒木叹道：“自古君王爱美色，未闻为戏子掘祖坟者。这般悖逆人伦，怕是离亡国不远了。” 听客们纷纷点头，茶水泼在桌上都浑然不觉，满脑子都是自家祖坟的安危。 半月后，各地搜寻的夜明珠陆续送抵皇宫。最大的一颗足有鹅蛋大小，通体浑圆，夜里能照亮整座偏殿，被杨婆儿视若珍宝，日日捧在手里把玩。他穿着绣满珍珠的戏袍，在夜明珠的光芒下转圈，引得李存勖连连叫好。 “陛下为臣寻来如此宝贝，臣真是无以为报。” 杨婆儿扑通跪倒，将夜明珠举过头顶，眼里的贪婪几乎要溢出来。 “你喜欢就好。” 李存勖扶起他，顺手将一颗稍小的夜明珠塞进他怀里，“这点小事，何足挂齿。” 恰在此时，御史中丞刘岳闯了进来，官帽歪斜，袍角沾着泥土。他刚从邙山巡查回来，亲眼目睹了皇陵被掘的惨状，气得浑身发抖：“陛下！为了一颗珠子，您竟让禁军掘人祖坟，百姓们骂声载道，都说您是昏君啊！” “放肆！” 李存勖脸色一沉，夜明珠的光芒映在他脸上，显得格外阴森，“百姓懂什么杨婆儿开心，比什么都重要。掘几座坟算什么，只要他喜欢，就是拆了洛阳城，朕也愿意！” 刘岳望着眼前这荒唐的一幕，忽然觉得心口一阵剧痛。他想起自己祖宅的祖坟也在被掘之列，老母亲为此哭得晕厥过去，如今皇帝竟说出这等话来。“陛下……” 他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被李存勖厉声喝止。 “滚出去！” 李存勖指着殿门，“再敢多言，朕就把你家祖坟也掘了！” 刘岳踉跄着后退，看着杨婆儿手里那颗散发着幽光的夜明珠，忽然明白了 —— 那哪里是什么宝贝，分明是用无数百姓的血泪和祖先的安宁换来的。他猛地跪倒在地，对着李存勖重重一磕：“臣…… 辞官！” “准了！” 李存勖不耐烦地挥手，转头又对杨婆儿笑道，“别理这老东西，我们接着赏珠。” 刘岳走出殿门，外面的月光惨白，像一层寒霜覆盖在宫墙上。他望着远处邙山的方向，那里曾是历代先帝的安息之地，如今却成了一片狼藉。“苍天啊……” 他仰天长叹，老泪纵横，“你若有眼，就收了这昏君吧！” 消息传开，各地的反抗愈发激烈。有世家大族联合起来，暗中招兵买马；有百姓举着 “还我祖坟” 的旗号，围攻州府衙门；连禁军里都有士兵哗变，不愿再做这伤天害理之事。 而李存勖却依旧沉浸在夜明珠的光芒里。他命人用夜明珠装饰戏台，夜里排戏时不点灯火，全靠珠光照明。伶人们在珠光下唱着《长生殿》，舞姿曼妙，歌声婉转，仿佛这世间的一切苦难都与他们无关。 杨婆儿更是得意忘形，带着夜明珠在街上招摇过市，引得百姓们投掷石块。他吓得躲回府里，却向李存勖哭诉：“陛下，那些刁民竟敢对臣无礼，请陛下为臣做主！” 李存勖当即下令，将投掷石块的百姓抓起来，杖责一百。可越是镇压，百姓的怒火就越旺，街头巷尾的骂声如同潮水般涌向皇宫。 夜深人静时，李存勖坐在珠光熠熠的偏殿里，忽然觉得有些冷清。他拿起一颗夜明珠，对着光看了又看，却怎么也找不到往日的欢喜。殿外传来隐约的哭声，像无数冤魂在哀嚎，听得他心里发毛。 他不知道，那颗被杨婆儿视若珍宝的夜明珠，此刻正散发着不祥的幽光，映照着这座即将倾覆的王朝。而那些被掘开的祖坟，那些被惊扰的亡魂，终有一天会化作索命的厉鬼，向他讨还这笔血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