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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天门的云气比守序城重三分,安燠的狐毛坎肩刚沾到晨雾就洇了潮气。 她捏着象牙算盘晃进账房时,程砚扛着钉耙跟在身后,钉齿上还挂着半串没吃完的桂花糖——这是她特意塞给他的,省得这位山神大人见着仙官就想吼"我夫人最讲理"。 "愿力税吏安昭,奉守序城令查旧账。"她把刻着"天清"二字的腰牌拍在案上,余光瞥见角落那抹青灰色身影。 那仙吏背对着门,瘦得像根被风抽过的竹枝,面前玉册堆得比人还高。 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嘴里念念有词:"三十七笔虚报雷劫支出...十九处愿力空转..."尾音被算盘声吞了去,倒像块被磨秃的墨锭,蘸着水在空气里洇。 程砚的钉耙突然沉了沉——他这熊妖鼻子灵,闻见那仙吏身上有股陈年老纸的味道,混着点血锈气,像极了不周山藏经阁里被雷火劈过的残卷。 "看什么呢"安燠用算盘珠轻戳他手背,眼尾却仍黏在那仙吏身上。 玉册边缘泛着极淡的金纹,和她怀里焚契阁抄来的母本简直是一个模子刻的——她昨日在城主楼翻到后半夜,指尖都沾了墨,此刻见着这数据,后槽牙都跟着发酸。 "这位仙官好记性。"她端着税吏架子凑过去,算盘在玉册上敲得脆响,"雷劫支出从贞观三年算起,您倒背如流" 仙吏的手指顿在算盘上。 他缓缓转过脸,眼白泛着病态的青,像两潭结了薄冰的井:"贞观三年闰四月,东海水君报雷劫损毁珊瑚林八百顷。 实则...实则是他私凿海眼修别苑。" 安燠的呼吸一滞。 她在焚契阁见过那份报损单,当时只当是普通贪墨,谁料连月份都被做了假。 程砚凑过来,钉耙尖差点戳到玉册:"那十九处愿力空转呢" "金顶观。"仙吏的声音突然活了些,像是被谁掐着喉咙灌了口热茶,"观主把香客愿力抽去养鹤,鹤毛卖钱,又用铜钱折成愿力投回功德箱...循环十九次。" 程砚的熊耳朵在发间抖了抖。 他偷偷攥住安燠的手腕,掌心烫得像块火炭——这哪是普通账房,分明是本活账本。 是夜,账房后巷的槐树上落着两只"夜枭"。 安燠抖开雾隐砚,墨香混着露水渗进仙吏窗纸:"他魂线被锁成了九股,每股都缠着金漆封印。"她指尖在砚中划出金线,"但青金戒在发光,和地脉里的契约枝桠...共振了。" 程砚蹲在树杈上,钉耙往腰里一别:"我闻过这味儿。"他抽了抽鼻子,"不周山守关碑下的血锈,也是这样。" 安燠突然摸出共命簿。 这东西自打契约之根醒了,就总在她怀里发烫,此刻翻到空白页,竟自己渗出几行小字:"血为引,戒为钥。" "程大傻子。"她扭头冲他笑,狐狸眼在夜色里亮得像两颗琥珀,"借点血。" 程砚二话不说咬破指尖。 鲜血滴在青金戒上的瞬间,整座账房的烛火都窜起蓝焰。 仙吏的神识从戒面里涌出来,像团被揉皱的云,裹着百年前的记忆:朱漆匾额上"第十三司天道稽核司"几个字还滴着金漆,穿青衫的少年捧着算盘在廊下跑,嘴里喊着"陆主簿,新到的命书拨款要核"——那少年的脸,和此刻瘫在椅子上的仙吏,分明是一个模子刻的。 "他被静默处理了。"程砚攥紧钉耙,指节发白,"神仙抹人记忆就跟撕账本似的,连墨渍都不留。" 安燠把共命簿按在仙吏额间。 金线顺着他的眉骨爬进眼睛,她能听见他魂魄里传来细碎的裂响,像春冰初融:"当年你们查出广元挪用补火协议的钱" "补火协议..."仙吏的手指突然抠进桌沿,指节泛白,"那是给西牛贺洲补火脉的钱! 他拿...拿它填了兜率宫的丹炉窟窿!"他猛地抬头,眼里的青雾散了大半,"我是陆九章,第十三司主簿。 我们审出七十二笔赃款,正要呈给玉帝——" "就被抹去了神识,贬成账房杂役。"安燠接得顺口,她从袖中抽出《清算收益录》,册页翻得哗啦响,"现在,守序城有三百人替你记着那些账。 他们的执念、怨气、不甘心,全在这愿力阵里。" 陆九章的手抚过册页,指腹蹭到安燠新添的批注,突然笑了。 那笑像块被磨了百年的玉,终于透出点温气:"好...好啊。 我记了一辈子账,倒头来要靠别人接着记。"他抬头看安燠,又看程砚,"那你们要什么" "要你手里的算盘。"安燠指尖敲了敲他案头那把黑檀算盘,珠子上还沾着百年前的墨迹,"要你记完剩下的账。" 更漏敲过三更时,程砚蹲在窗台上剥松子。 他望着陆九章颤抖着捧起算盘,突然想起安燠说的"系统内爆"——原来最硬的壳,得从里面敲。 他摸了摸胸口的山杏核项链,转身对安燠轻声道:"明儿我去不周山取守关印。" 安燠正往愿力阵里添最后一撮守序城的土。 她抬头看他,见月光顺着他的眉骨淌进眼睛,像熊族传承里说的"守关人的火":"做什么" "他的封印太结实。"程砚把松子塞进她嘴里,自己也嚼了颗,"得用真言血契当引子。" 安燠的狐狸耳朵在发间动了动。 她突然想起前儿在残碑前,程砚说"咱们的血是钥匙"——原来这钥匙,不止能开地脉,还能开被神仙锁死的魂。 窗外,陆九章的算盘又响了。 这次的声音不一样,带着点破茧的脆,混着松子香飘进夜色里。 安燠望着程砚腰间的钉耙,突然笑出声:"程大傻子,你说等他算盘珠子全拨响了,会不会把广元老贼的裤腰带都算松了" 程砚也笑。 他伸手揉乱她的头发,指腹蹭过她耳尖的红:"到时候,我扛着钉耙替你收账。" 月光漫过账房的飞檐,青金戒在陆九章腕间闪着微光。 那光顺着地脉往守序城去,往不周山去,往所有被抹了名字的账里去—— 有些账,该算清了。 月光漫过账房飞檐时,程砚的钉耙尖还沾着不周山的晨露。 他踹开半掩的木门,掌心托着块墨色石印,石纹里凝着暗红血线——正是守山一脉传了三千年的守关印。 "可算抠出来了。"他把石印往桌上一墩,震得陆九章的算盘珠子跳了两跳,"那碑下的老龟非说'血契要蘸守关人的魂',我揪着它胡子磨了半宿。"话音未落,后颈突然被安燠揪住狐毛坎肩:"程大傻子,你又吓唬灵兽"她探头看石印,眼尾弯成月牙,"不过这印子倒生得周正,像块放大的山杏核。" 程砚耳尖发红,反手把她捞进怀里:"山杏核怎么了 上回你还说我送的山杏核项链是'最土定情信物'。"陆九章的算盘突然"咔"地一响,两人这才想起正主还在案前——他盯着石印,青白的指节攥得泛紫,喉结动了动:"这是...守关人镇压地脉的血誓印" "正是。"安燠抽回手,从袖中抖出盏青铜灯。 灯身铸着百鬼夜行图,灯芯却是缕缕金丝,"我在守序城收了三百户的愿力,每户都写了'要见天日'的纸条。 程砚的血契破封,我的共愿灯引火,你这把算盘..."她指尖拂过黑檀算盘,"就是那根拨火棍。" 程砚咬破指尖,血珠滴在石印上。 暗红血线突然活了,像条赤蛇窜进算盘缝隙。 陆九章浑身剧震,眼白里的青雾翻涌如沸——他分明看见,三百年前那个捧着新到命书跑过回廊的自己,正站在记忆深处对他笑。"动手。"安燠点燃共愿灯,金丝灯芯"轰"地窜起橙红火焰,灯身百鬼图竟全活了,小鬼们举着"还我血汗"的木牌绕灯飞舞。 陆九章的手按在算盘上。 第一颗算珠拨动时,窗纸外的月光突然凝成金粉;第二颗算珠滑过,案头玉册"唰"地自动翻页,每页都浮起暗金色小字,像被水洗开的陈年墨迹;第三颗算珠落定,整座账房的房梁都在震颤,程砚的钉耙突然发出龙吟——他闻见了,那是不周山护灵碑的味道,混着铁锈与松脂,正顺着地脉往此处涌。 "广元...广元帝君。"陆九章的声音在发抖,指尖抚过玉册上"劫难项目"四个大字,"贞观三年东海水君的雷劫是假,金顶观的愿力空转是假,这七十二个项目...全是套取愿力的空壳!"他突然抬头,眼里的青雾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两簇灼人的火,"三百万愿力,三成进了焚契阁——他们用民脂养着镇压契约之根的反噬系统!" 程砚的熊耳朵"唰"地立起来。 他一把攥住安燠的手腕,掌心烫得惊人:"护灵碑在抖! 我能感觉到,地脉里的残碑正往这传消息。"安燠凑过去贴住他手背,果然触到细微的震颤,像有无数蚂蚁在骨缝里爬。 她猛地想起共命簿里的血字,突然笑出声:"程大傻子,你说陆主簿他们当年被抹除,是不是故意的" 陆九章的算盘又响了。 这次的声音清越如钟,震得房梁落灰。 他望着玉册上突然浮现的契约纹路,喉结动了动:"我们审计天库时,总在残碑边对数据...原来那些核对,是在给契约之根刻纹路。"他抬头看安燠,眼底泛起水光,"神仙以为抹了我们的名,却不知把第十三司...种进了系统的缝隙里。" "所以你能重启稽核令。"安燠替他说完,指尖敲了敲共命簿,"就像种子要发芽,总得有人松松土。" 三日后的南天门比往日热闹十倍。 所有账册突然集体"闹鬼",东倒西歪的册页齐刷刷翻到"广元帝君"那页,赤字栏的数字红得刺眼,像泼了盆血。 守门的金甲神将攥着画戟冲过来:"哪来的野仙! 敢动天库账册——" "奉天道稽核令。"陆九章站在阶上,青金印在掌心发着幽光。 他的腰板挺得笔直,哪还有半分账房杂役的佝偻 倒像三百年前那个捧着算盘跑过回廊的少年,"查封天库东三殿,因涉系统性造假。" 青金印的光突然暴涨,照得神将的画戟直打颤。 安燠缩在廊柱后,袖中玉简烫得几乎要烧穿布料。 她偷偷掀开一角,见上面新浮起一行小字:"第十三司归位,根脉贯通——下一步,该烧'焚契阁'了。" "看什么呢"程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扛着钉耙,肩上还挂着半串没吃完的桂花糖,"陆主簿那印子倒挺唬人,把神将的甲胄都照白了。"安燠转身戳他胸口:"程大傻子,明日去不周山把护灵碑的残片收齐。"她晃了晃玉简,狐狸眼在晨光里亮得狡黠,"咱们得让陆主簿的稽核令,和你的共命簿...碰个头。" 陆九章捧着算盘走过来,青金印还在他掌心发烫。 三人站在南天门下,看晨雾里的天库飞檐渐次清晰——有些账,才刚算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