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年的无声诀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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煤窑深处，时间被压缩成粘稠的沥青。 王老五那声泣血的嘶吼——“小毛的头巾…是血浸透的！”——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刘十九的神经上。抵在肖雯雯后腰的柴刀，哐当一声砸落在地，溅起几点浑浊的泥水。他猛地转身，布满血丝的眼球几乎要凸出眼眶，死死钉在黑暗角落里王老五手中那团暗红粘腻的布巾上。 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新鲜血腥味，混合着煤灰的土腥，如同实质的拳头，砸碎了刘十九脑中最后一丝自欺欺人的幻想。洋人…他们根本没想谈判！那顶头巾…那顶浸透弟弟温热鲜血的头巾…就是他们最恶毒的嘲弄，是碾碎他灵魂的最后一根稻草！ “啊——！！！！！！” 一声非人的、混合着极致痛苦、狂怒和彻底绝望的嘶嚎，撕裂了煤窑的死寂，穿透了厚重的土层，仿佛要将这无边黑暗连同他破碎的魂魄一同吼碎！ 就在他心神彻底失守、灵魂被无边黑暗吞噬的瞬间—— 嗡——！！！ 肖雯雯手中，那块紧贴着机械腿接口的焦黑特斯拉线圈基座，猛地爆发出刺目欲目的深蓝色电弧！狂暴的能量乱流如同挣脱囚笼的洪荒巨兽，顺着接口疯狂涌入她早已枯竭、遍布裂痕的机体核心！ “警告！检测到超高强度未知能量涌入！核心过载！核心过载！效能急剧下降！10%…5%…1%…核心即将熔毁！”植入式智脑的警报声被瞬间淹没在狂暴的能量潮汐中，视野被一片狂暴旋转的深蓝乱流充斥！在那乱流的尽头，冰冷的星光如同灯塔——是3050年时空管理局的穹顶！ 通道！强行开启了！代价是核心的彻底毁灭！ “不——！！！”刘十九的嘶吼还在耳边回荡，却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肖雯雯的意识在狂暴的能量撕扯中飘摇，剧痛如同亿万根钢针穿刺着她的神经末梢。她看到刘十九那张因极致痛苦和愤怒而彻底扭曲的脸，看到他布满血泪的眼睛死死盯着她手中那团越来越刺目、越来越不稳定的蓝光，那眼神里，是无尽的绝望，是刻骨的仇恨，是……一种被整个世界、连同最后希望彻底抛弃后的、死寂般的疯狂。 回家。 冰冷的指令在即将熔毁的核心中闪烁。 她用尽最后0.1%的效能，强行稳定住狂暴的能量流，身体如同离弦之箭，就要投入那片旋转的深蓝。 就在这时—— 轰隆隆！！！ 煤窑入口方向，震耳欲聋的爆炸和密集的枪声如同死神的丧钟！清兵尖利的呼喝和洋人粗暴的英语命令撕破空气！追兵到了！他们根本没等子时！他们趁着刘十九心神失守、内部混乱，发动了致命突袭！ “狗官兵杀进来了！” “洋鬼子！” “跟他们拼了！” 残存的汉子们惊恐绝望的吼叫、子弹射入肉体的闷响、濒死的惨嚎瞬间交织成地狱的乐章！ 混乱中，一颗流弹呼啸着擦过肖雯雯的额角，带起一溜血线！能量通道受到干扰，剧烈波动！深蓝的光团明灭不定！ 王老五被人扑倒，挣扎着抬起头，看到肖雯雯手中那团仿佛随时会爆炸的蓝光，又看到入口处冲进来的、寒光闪闪的刺刀和腰刀，他朝着蓝光，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吼，声音里是濒死的绝望和不甘：“菩萨！带我们走啊！” “stop her! dont let the witch escape!”（阻止她！别让女巫跑了！）洋人军官的咆哮在爆炸声中格外刺耳，黑洞洞的枪口瞬间锁定了肖雯雯！ 轰！又一声剧烈的爆炸在入口附近响起！气浪裹挟着碎石烟尘和人体碎片冲入！整个煤窑地动山摇！ 在这天崩地裂般的混乱、血腥与能量风暴的中心，刘十九仿佛被隔绝在另一个寂静的维度。 弟弟染血的头巾从王老五手中滑落，无声地掉在他脚边的泥水里。那刺目的暗红色，像地狱的业火，灼烧着他的视网膜，也焚尽了他心中最后一点名为“希望”的灰烬。 所有的喧嚣——清兵的吼叫、洋鬼子的枪声、兄弟们的惨嚎、那越来越近、仿佛来自另一个宇宙的深蓝嗡鸣——都变成了模糊的、遥远的背景噪音。 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弯下腰。布满煤灰、血污、泪水和汗水的粗糙手指，触碰到了泥水中那团冰冷、湿粘、沉重得如同铅块的布。他捡了起来。弟弟的头巾。浸透了弟弟的血。也浸透了那些被洋人、被清妖、被这吃人世道像碾碎蝼蚁一样碾碎的无数穷苦人的血。 他不再看那团刺目、代表着“生路”的蓝光，也不再看向入口处那些面目狰狞、步步逼近的索命恶鬼。他只是死死地、用尽全身仅存的气力，攥紧了手中这团冰冷、沉重、浸透血泪的红布。 然后，他做了一件极其缓慢、却又无比清晰的事。 他抬起左手，扯下自己头上那条同样洗得发白、边缘破损的红布巾——那是他“大师兄”身份的象征，也是他曾经笃信的、虚幻的神拳荣光。 嗤啦！ 他用牙齿咬住弟弟那条浸血头巾的一角，狠狠地、决绝地撕下一条长长的布条！布帛撕裂的声音在爆炸的间隙里异常刺耳。 接着，他抬起自己的左手手腕——那只曾经举起柴刀要砸碎衙役头颅、也曾经用枪托砸碎过清兵肩膀、此刻却微微颤抖的手腕。他用牙齿配合着右手，将那染血的布条，一圈、一圈、又一圈，死死地、如同镣铐般缠在了自己的手腕上！布条深深勒进皮肉，深褐色的血渍迅速晕染开来，与他手腕上那些新旧伤痕融为一体，不分彼此。 “十九哥！走啊！快走！”一个满脸是血的汉子踉跄着扑过来，想拽他。 刘十九猛地一甩手，那力道之大，竟将汉子甩了个趔趄。他抬起头，脸上所有的痛苦、挣扎、绝望、愤怒，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极致的、冰冷的、如同万年玄冰般的平静。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此刻深邃得如同古井，映着入口处闪烁跳跃的火光，也清晰地映着肖雯雯手中那团因为入口爆炸冲击而剧烈波动、光芒忽明忽暗的深蓝乱流。 他的嘴唇动了动，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却像冰冷的铁块砸在嘈杂的战场上，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穿透了混乱，精准地传入肖雯雯即将被能量吞噬的听觉传感器： “这条命…”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倒伏的兄弟，扫过王老五绝望的脸，最后落在自己手腕上那圈刺目的暗红。 “…早该在菜市口…” 他抬起眼，视线与肖雯雯那双在能量乱流映照下、显得异常冷静的眸子相遇。没有怨恨，没有祈求，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疲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就没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动了！ 不是冲向入口的敌人，也不是扑向那团代表逃生的蓝光！ 他像一头沉默的、扑向猎物的孤狼，猛地扑向煤窑角落里——那桶尚未开封、油布包裹的、足有上百斤重的黑火药！ “十九——！！！”王老五目眦欲裂，发出撕心裂肺的悲鸣！他明白了！他要去点燃那桶火药！他要和冲进来的敌人同归于尽！ 入口处，几个冲在最前面的洋兵已经看到了角落里那团危险的蓝光和扑向火药桶的刘十九！也看到了那桶足以将所有人送上天的火药！ “fire! kill him now!”（开火！立刻杀了他！）洋人军官狂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数支黑洞洞的枪口瞬间喷出火焰！子弹撕裂空气，射向刘十九的后背！ 就在这千钧一发、时间仿佛被拉长成永恒、连子弹的轨迹都清晰可见的刹那！ 肖雯雯手中狂暴的深蓝光团，因为入口爆炸的持续冲击和能量过载，达到了崩溃的临界点！她强行压榨着核心最后一丝熔融的能量，将全部算力集中于一点——稳定通道，捕捉刘十九的声音！ 刘十九已经扑到了火药桶旁！他甚至没有去拔腰间的火折子！他猛地张开双臂，用整个身体死死抱住了那冰冷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圆桶！如同拥抱阔别已久的兄弟，又像是拥抱注定的宿命！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呼啸而来的子弹，越过惊骇欲绝的洋兵，精准地、最后一次，投向那团深蓝光芒中若隐若现的身影。 他的嘴唇翕动，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一字一顿地送入了肖雯雯的接收器： “走——！” “别——回——头——！” “这——世——道——” “值——得——！” “砰！砰！砰！”子弹狠狠钻入他的后背！血花飞溅！ 也就在这一刻！ 嗡——！！！！！！！ 肖雯雯手中与机械腿接口的连接点，能量彻底失控！ 一道无法形容的、纯粹由狂暴能量构成的深蓝色光柱，如同挣脱束缚的灭世之矛，猛地从接口处冲天而起！瞬间贯穿了煤窑厚重的土层！直刺向阴云密布的、1900年北京的夜空！光芒之盛，将煤窑内部、连同入口处那些洋兵清兵因恐惧而扭曲的脸，都映照得一片惨蓝！如同森冷的鬼域！ 巨大的能量冲击波以肖雯雯为中心轰然爆发！将她脆弱的身体如同狂风中的落叶般狠狠抛飞！身体在半空中被那吞没一切的深蓝彻底吞噬！ 几乎就在同一毫秒！ 刘十九的身体在子弹的冲击力下猛地撞在火药桶上！他口中喷出的鲜血，混合着腰袋里火折子摩擦溅起的火星，如同宿命的巧合，星星点点，飘落在那敞开的、散发着浓烈死亡气息的黑色火药之上！ 轰——！！！！！！！！！！！ 一声比之前英国公使馆煤气罐爆炸更加恐怖、更加纯粹的、仿佛要撕裂整个时空的巨响，在煤窑深处轰然爆发！ 不是冰冷的蓝，而是最原始、最暴烈的赤红！混合着滚滚黑烟和毁灭性的冲击波，如同沉寂万年的火山骤然喷发！瞬间吞噬了以火药桶为中心的一切！坚硬的煤壁如同朽木般被撕碎！巨大的原木支撑梁发出最后的哀鸣，轰然断裂、倒塌！ 冲进煤窑的清兵洋兵，如同被卷入太阳风暴的尘埃，瞬间被火焰、冲击波和崩塌的万吨煤块碾成齑粉！惨叫声被彻底淹没在震耳欲聋、仿佛大地本身在咆哮的爆炸轰鸣中！ 整个北城地动山摇！附近的房屋如同纸糊的玩具般在冲击波中倒塌！烟尘混合着火焰，直冲云霄！ …… 时空乱流。 狂暴的、五颜六色的能量束流如同疯狂的巨蟒，在肖雯雯残破的意识周围肆虐、撕扯。她的身体早已失去知觉，核心熔毁的警报如同背景噪音。只有最后那段强行稳定下来的、承载着声音的数据流，在核心彻底湮灭前，被植入了智脑最底层的存储区。 视野的最后定格影像，是冲天而起的深蓝光柱与那骤然爆发的、吞噬一切的赤红火球碰撞的瞬间！蓝与红，冰冷与炽热，未来与毁灭，在那狭小的煤窑空间里，以一种最惨烈、最悲壮的方式，轰然对撞！ 紧接着，画面被爆炸的绝对白光彻底覆盖。 在信号彻底中断、意识沉入无尽黑暗前的最后一帧，智脑捕捉并存储了那段清晰无比的声音，伴随着爆炸的轰鸣背景： “走——！” “别——回——头——！” “这——世——道——” “值——得——！” 声音的主人，是刘十九。 随后，是绝对的寂静，和永恒的黑暗。 尾声：无碑之墓 公元3050年，时空管理局，白色医疗室。 维生舱的舱盖无声滑开。 肖雯雯缓缓睁开眼。眼前是熟悉又陌生的、永恒明亮的合金天花板。身体的损伤已被修复，核心更换完毕，能源充盈。 “管理员肖雯雯，欢迎回归。任务‘庚子观察’状态：终止。历史基线波动已平复。个体干预行为已记录归档。康复评估通过，请于明日前往述职大厅接受质询。”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响起。 她没有动。只是静静地躺着。植入式智脑核心深处，一段被特殊加密、永久封存的音频数据，在底层无声地运行着。 “走——！” “别——回——头——！” “这——世——道——” “值——得——！” 声音嘶哑，带着血沫的摩擦感，却又无比清晰，穿透了百年的时空尘埃。 她缓缓抬起手，掌心空空如也。那里曾经攥着从1900年废墟中带回的唯一纪念——一小块被高温熔融、边缘扭曲、嵌着半片焦黑电路板的机械腿碎片，以及碎片缝隙里，永远洗不掉的、来自北京城地底深处的煤灰。 碎片在返回后的第一次全面消杀中，被判定为“无价值污染源”，已被彻底气化销毁。 只有那段声音，那段以核心熔毁为代价强行保留下来的、最后的诀别，成了那个血火年代，一个关于牺牲、觉醒与无望抗争的，永恒回响。 肖雯雯闭上眼。冰冷的液体无声地滑过眼角，滴落在洁白的枕头上，迅速消失不见。 公元1900年，北京北城，巨大的爆炸坑边缘。 焦黑的废墟如同大地的伤疤，沉默地诉说着昨夜的毁灭。清廷和洋人的军队封锁了现场，驱赶着惊恐的百姓。 在废墟的最高处，一根扭曲变形、布满灼烧痕迹的金属物体，如同不屈的长矛，深深地、笔直地插在瓦砾堆的最顶端。那是半截机械腿。在它旁边，半条被烈火烧得焦黑卷曲、边缘却仍顽强残留着一抹暗红底色的布条，如同残破的战旗，在带着煤灰味的风中，最后一次，微微地、倔强地，颤动了一下。 风过无痕。 残布化为飞灰，簌簌落下。 只余那截冰冷的断腿，深插在焦土之中，成了那座喧嚣帝都里，一座无人知晓、也无人祭奠的无字碑。